小侯爷身为天潢贵胄,却和她这种市井小民传出大婚之事。
的确是蛮有损声名的。
以后怕是娶妻,权贵家的女儿都得掂量掂量小侯爷这些绯闻轶事。
传出这种事,的确是很难收场。
所以处理不了问题,就处理掉制造问题的人?
不过即使皇上再重视小侯爷的名声,也不至于就把她怎么样了吧。
那这皇帝得多小气 小心眼啊。
格局属实是小了。
柳月娘似是看穿谢依白心中所想,轻声一笑,“在皇上眼中,你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都不用他动动手指碾死你,就有无数人上赶着要把你挫骨扬灰。”
谢依白缩了下肩膀:“会不会太夸张了……”
柳月娘挑眉:“夸张?那是你不了解那些生活在顶层的大人物。”
谢依白咽了下口水。
没想到,她穿越过来的这半年,人生履历丰富得堪称浓墨重彩。
主要大事迹有三:
一、拿小侯爷的身份作男主人设,结果被当今唯一的小侯爷给找上门来了。
二、被江湖邪恶势力孤灯楼的杀手追杀,人头单价值十万两。(ps:在现代她的性命也从未这么贵过,算是人生巅峰了)
三、不知不觉登上了皇上的暗杀名单,无数权贵为争夺她的人头大打出手。(ps:虽这条尚未发生,不过她感觉也快了。)
这三大事迹整理下来,以后都能当成墓志铭刻在她的墓碑上。
后人考古看到的时候,基本都得感叹她经历过怎样波澜壮阔的一生,无数人试图研究她的身份,最后俗称谢学。
实际上,她什么身份也不是,她只是一个纯种倒霉蛋罢了。
谢依白真的会谢。
“那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吗?”谢依白挣扎道。
柳月娘:“有,冲喜这件事,便是在救你。”
谢依白:……悟了。
所以冲喜冲的不是黎雾,而是她。
原来她把主人公给搞错了。
柳月娘:“这场婚事如若是因为冲喜,便正当不少,至少在外界不会传得很难听,日后也不影响小侯爷聘娶她人。至于你,身为小侯爷的救命恩人,即使皇上心中颇有微词,终归也不会对你如何。”
她话讲得很慢,却都讲进了谢依白的心里。
课文中秦王曾说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谢依白在古代只是个小民,根本算不得什么。
想要她死,实在太容易,连个借口都用不上。
谢依白看了眼正昏迷的黎雾,“可小侯爷完全不知情,这样对他有些不公平。”
无论是荒诞的婚礼、还是这离奇的冲喜……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甚至他对发生的这些事情都一无所知。
柳月娘听到公平两字,只是笑笑,“左右他不会损失什么,况且他多次救你脱难,若是知道此事的原委,也不会怪罪你。”
谢依白在心里叹了口气,要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她就不会嘴贱了。
古人云沉默是金,真是有点道理的。
“那我接下来该……”谢依白低声发问。
柳月娘宽慰道:“小侯爷很快就能醒过来,到时你如实和他说便是,他自会处理外面那些人的口风。”
谢依白越听越觉得惨,这也太拿小侯爷当工具人了吧。
重伤昏迷好不容易醒来,结果还得给她收拾烂摊子。
这种念头一旦生出,便窜得很高。
谢依白感觉自己快分裂一般,体内有黑白两个小人正不断掐架。
白的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要不是她小侯爷也不会如此。
黑的则是颐气指使,义正严词说着没有什么比小命更重要。
其中黑色小人的一句“你个丫鬟操心什么你锦衣玉食的主子啊。”最为扎心。
也是,小侯爷可是她的雇主,她只是小侯爷的手下。
打工人担心共情资本家,实在是多此一举。
最后,谢依白选择了摆烂,起码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弄丢了小命。
有的时候想得太多只会自寻烦恼,尤其是没有能力改变现实的时候。
柳月娘见她想通,便也没再多言,动作轻柔地将凤冠戴在她头上。
谢依白顿时觉得头上似是压了座小山,“好重。”
柳月娘:“虽然是装样子,但还是要装得像些。”
谢依白:“那要戴到什么时候啊……”
这凤冠对她而言简直是比上刑还折磨。
柳月娘点了下她的额头,“戴到小侯爷醒来。”
谢依白刚想讨价还价,柳月娘却笑着补充道:“很快的。”
一下就把谢依白还没说出口的话噎了回去。
行吧。
既然很快,那就忍忍吧,
柳月娘悄步离开,谢依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披红挂金坐在床榻旁,手里还捧了个橘子剥着吃。
嗯,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
可以说柳夫人最后的仁慈是没有把盖头给她盖上,不然她真成一个睁眼瞎了。
谢依白掐着橘瓣,怔然看着眼前正昏睡的少年。
方才的风波中她还没仔细敲过小侯爷穿婚服的模样。
眼下才算是真正看清。
躺在赤红床榻上的少年皮肤极白,近乎霜雪那般干净,有种病态的脆弱。
眉眼矜贵又清冷,颇有种霜江夜清澄、长川泻落月的寒山清艳。
即使面容上还有些未褪的少年气,可修长高挑的身形却隐隐显出锐气与锋芒。
无可否认,从哪个角度来看少年都长得极为貌美。
这张脸就连昏迷的时候也是勾人的。
谢依白心不在焉地吃着微酸的橘子,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正思索间,少年突然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
那双漂亮的凤眸此刻充斥着暴戾的嗜杀欲念,积压而成的戾气占据了少年的理智,他的手指狠狠攥紧,似是在竭力抵挡撕裂般的痛楚。
赤红的双目,脖颈的青筋,不似人,更像是被欲念支配的野兽。
上次他发作的时候,只是身子发热,这一次却是这般。
本就内疚的谢依白此刻更内疚了。
她找了块干净帕子浸了水,将其敷在少年的额头上。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的她很是轻车熟路。
但少年却没有领情,几乎帕子刚贴上他肌肤的瞬间他便厌恶地摘下甩开。
似是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谢依白看着地下的帕子愣了神,有些无措。
她现在该怎么做?
少年此刻的模样甚是吓人,如同刚被放出笼的凶兽。
狼狈又颓靡。
他竭力平息着喘/息,拼命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可呼吸愈发滚烫,煎熬的炙痛感让他痛不欲生。
少年双手紧攥成拳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起身后肩胛处根本使不上力。
他只能头抵在床帏处,以很是虚弱地姿态保持冷静。
他的声音近乎是颤抖的,“离……我远点。”
这哪里还是原来那个桀骜矜贵的小侯爷。
谢依白看着他细长漂亮的手指狰狞扭曲地攥在一起,指节青白,仅凭着最后的理智负隅顽抗。
尊贵无比的他,现在绷紧着身体,不可自抑地发颤。
可问题是,她要怎么才能帮他呢?
柳夫人!
对,柳夫人见多识广,她既然能知道黎雾练功出了岔子,大抵也会知道如何应对现在的情况。
谢依白刚要转身出门,手腕便被便被狠狠扣住。
她扭过头,暗吸一口冷气。
少年的脸突然离得她极近。
眸底暗红,那双极美的瑞凤眼此刻因难抑的狂躁而暴戾恣睢 。
本就昳丽的脸此刻锋芒毕露,气势实在迫人。
挟着血腥味的杀欲如疾风甚雨向她沉沉压来。
不带着人类的情感,只有着纯粹的恶。
像是从地狱里挣脱而出的恶鬼。
“我让你走了么?”
即使少年的声音很轻很轻,谢依白还是能听出他带着恶意的上扬尾音。
刚才还不是让她离他远点吗?
现在却变得这么快……
难道是人格分裂?
谢依白心中虽是腹诽着,但又真怕黎雾被眼前这个疯批人格给夺舍了。
原来的小侯爷即使不耐也纵着她做些天马行空的事,危机的时候还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护着她。
这样傲娇又温柔的小侯爷,怎么能变成现在这般形容可怖的样子。
许久之后,谢依白坐在了靡丽如罂粟花的少年身边。
也轻轻说了句,“好,我不走。”
这一瞬,她脑内飘过了以身饲虎、羊入虎口等成语。
贪生怕死的她为何这样?
大抵是被内疚感冲昏了头脑。
少年忍不住轻轻一笑,他歪歪头,耳廓旁的长发垂了下来。
有种癫狂靡丽感。
“你不怕我吗?”
黎雾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双眸赤红,关节青紫。
记忆中所有看到他这幅模样的仆人都会尖叫着晕厥过去。
即使父亲把那些惊骇过度而失去神智的人处理掉,但府中还是渐渐传出了他活阎罗的这个称号。
渐渐地,这种传闻在京城私底下流传个遍。
那些仆人见到他既畏惧又惶恐,生怕他何时就会变成伥鬼的模样将他们生拆入腹。
至于那些权贵们,明面上对他毕恭毕敬,实际上不敢靠近他半步。
而大家闺秀们更是生怕同他沾染上半点关系。
生气吗?
不生气。
这种事情从他练功续命起就已经习惯了,从幼至今,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属下拿了本书,义愤填膺地同他说,有人故意败坏他的名声。
他随意看了一眼,却被书名吸引住。
《拯救阴郁小侯爷》……
还真是胆大包天,敢明着说他阴郁,更荒谬的是,竟然还妄想要拯救他。
没有人能拯救他。
也没有人会拯救他。
可他还是翻开了那本书,他很想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