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娇柔而又阴鸷。
此话一出,柳月娘顿时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两人到底有何过节。
只好纷纷紧握起剑鞘,生怕流莺一言不合便出手。
流莺眼带不屑,“剑若是在无能之人手中,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好强的AOE!
倘若流莺生在互联网环境肯定是掐挑引/战的一把好手啊,两军对骂估计还能喷在第一线。
可惜生在舆论环境不太发达的古代,真是生不逢时了。
果然,在场众人面色都古怪起来。
这种贴脸嘲讽实在是在挑战他们的自尊心,但理智却让他们不敢贸然出手。
柳夫人都没反应,哪里轮得上他们。
他们这些等闲之辈还是小命要紧。
俗话说的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恐怕今天他们就要遭这回殃了。
柳月娘看了眼流莺,淡淡问道:“你是谁?”
流莺顿时攥起拳,双眼也发起红来。
流莺如此反应过度,其实知道不少内幕的谢依白也能理解一二。
柳月娘现在轻描淡写的态度对流莺来说就是雷霆万钧的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白费力。
活脱脱一个我把你当恨之入骨的情敌,你把我当不知道姓名的阿猫阿狗。
流莺能不生气才怪。
流莺怒极反笑,“没关系,今日之后你就会彻底记住我是谁。”
柳月娘莞尔,“姑娘有所不知,我的记性实在是差,以前的事都忘了大半,又谈何彻底记住。”
院中又陷入一阵静默。
众人算是看出来了,这柳夫人是压根没把眼前的貌美女子当回事。
也是,柳夫人虽然生得温柔清丽,但性情在秀水可是数一数二的刚强。
没有她的扶衬,金掌柜也不会在秀水发迹。
秀水市井私下间流传着一句俗语叫“娶妻当娶柳月娘”,无数男人都羡慕金掌柜能娶到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
其中还有些心怀不轨的,闯上门想要凭借武力强取豪夺柳夫人。
然后被柳夫人一脚踹出门外,嘴里哇哇吐血。
经此,人们这才知道柳夫人还是位练家子,武艺卓群的那一种。
顿时牛鬼蛇神都收敛起窥觊柳夫人和金家财富的小心思了。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眼神揣摩中,流莺恼羞成怒,手掌对着柳夫人的方向一扬,只听“唰”的一声,风声激荡。
“小心!”
有人忍不住出声提醒柳月娘。
柳月娘退步起身,身子凌空掠过,脚尖正好点在流莺背后的地砖上。
流莺猛然回身,五指弯曲成爪,反手就要扣在柳月娘的后颈上。
柳月娘拂袖挥开她的掌,眉眼落在流莺的指尖。
青紫且畸形。
不似女子的手指,倒像是腌过酱料的兽爪。
流莺自然感受到柳月娘的视线,脸上却没有半分羞卑之色,眼神中有着昭然可见的炫耀。
“看样子你是识得的,不妨坦白告诉你,秘功我已练了大半。若是顶尖高手在还能跟我一战,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流莺话音刚落,甲光一闪,指尖已袭向柳月娘的咽喉处。
速度肉眼难分。
柳月娘纵身一跃,身后的木叶被流莺指尖戾气所催,绞碎成粉尘随风波散。
这指缘破风锐啸也让场上数人受累。
站得远些的还好,站得近些的衣襟都被风势割破,人也如同无根之叶般被推到贴在树干上。
柳月娘轻声叹了口气,双袖一振一缩,自纱袖中退出一对长弦。
人尚在半空,手中的长弦便已挥出。
流莺眼睛转也不转地盯在柳月娘手中的长弦上,眼神透露出她对这如钢刺坚锐的长弦怀着戒惧之心。
只听“嗖”的一声,银光乍现的长弦在空中绕出两个圆圈,恰到好处套在了流莺的双腕上。
长弦一紧一收,流莺身子随着长弦牵引的力道奔出数步,稍有趔趄。
流莺的手腕在长弦中不住地颤抖,面色由白到红,鼻尖沁出一粒粒的汗珠。
她仍旧没有放弃,死命地挣扎着。
对她而言,这样措不及防的落败死还要痛苦百倍。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十分愕然。
从流莺刚才的出招来看,明显不是善茬,练的不知道是什么邪魔外道。
没有谁能拍着胸脯保证打过她,甚至能在她手下强撑几柱香都不一定。
可柳夫人只一招,便制服了流莺。
武艺实在可怖。
有那么一瞬,他们恍惚感觉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柳夫人一般。
流莺手指并拢紧握住长弦,指节被割出血痕,偏头厉声问着:“你……你认识游谷主?!”
柳月娘足尖稍稍点地:“我不知道什么游谷主,倒是知道你练的这功法会让人短命。”
流莺冷笑,“你懂什么,一个人如果没有力量,便会任人可欺。”
柳月娘:“即使这份力量是损耗身体换来的?”
流莺仰颈:“没错。”
柳月娘:“这又是何必?”
流莺大笑:“何必?区区寿数,能换来我手刃仇人,这是何等的痛快!”
郝知府适时插话道:“仇人?当铺的那个小伙计?”
流莺斜睨他一瞬,“丁奇告诉你的吧,他还真是多嘴,没有杀他灭口是我的失算。”
郝知府不禁悚然,他实在想象不到眼前这个绝美的女子,竟然面不改色地同他谈论着嗜杀之事。
这到底是怎样的偏执不悔!
柳月娘:“不过是个小伙计,学这种伤人损己的功法就是为了杀他?”
流莺盯着她,缓缓一笑:“小伙计?对你算不了什么,对我……”
她仰头吸了下鼻子,“说来也是凑巧,我原来也姓柳,叫柳莹。进了青楼后,妈妈嫌我的名太正,改成了流莺。后来,我像名字一般,成了流转在男人床榻间的莺雀。”
“这个小伙计还真是算了一盘好帐,买了一个卖身葬母的我,调/教腻了后再卖进青楼当花魁,里外里还赚了不少银两。”
流莺眉眼有些扭曲,拳着长弦的指节根根突立,指腹上的血如水滴般落下来。
“若不是孙郎,现在的我还不知道会在哪里苟活。可这小伙计却找到我和我说,孙郎待我好,不过是因为和你柳月娘长得相似罢了。”
“真可笑,到头来我竟是你的替身。”
话音落毕,每个人都像石像一般愣住了。
不是因为流莺的境遇有多凄惨。
而是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辛秘。
其实秀水当地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几耳朵有关于孙掌柜和柳夫人的风言风语的。
毕竟孙掌柜对柳夫人的好可是无条件的、实打实的好。
虽然孙掌柜曾多次表明柳夫人是他的恩人,但大家都觉得这说辞不过是孙掌柜对柳夫人一片深情的遮羞布。
就好比最近这次,什么恩人值得孙掌柜眼睛都不眨就将大半个身家拱手相送。
什么是爱?
这就是爱啊!
偏偏孙掌柜这么一个痴情人,愣是没有打动柳夫人分毫,甚至柳夫人从不主动与孙掌柜相见。
摆明了是不喜欢孙掌柜的。
也不知道金掌柜有哪点好,能让柳夫人瞧都不瞧孙掌柜。
不过没想到这孙掌柜私下里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啊,明面上痴情意重,暗地里竟然还养替身……
啧……
真会玩啊。
柳月娘清丽的眼眸充斥着各式情绪,有困惑,有错愕,有不解,有迟疑。
就好像她对流莺所说的这些话一无所知。
庭院里只剩下众人呼吸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柳月娘的反应,或者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柳月娘会怎么回复流莺。
流莺也是如此。
寒光一闪,柳月娘松了弦。
她挥手道:“你走吧。”
流莺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笑了笑,“可怜我?还是觉得我不配?”
流莺站起身,凝视着柳月娘手中的长弦,眼中尽是无法藏掩的痛意,“可是我今天来了,就没想给自己一个好结果。”
她大喝一声,爪尖迎向长弦,抓了过去!
这一抓,殊死一斗!
柳月娘静静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动作。
她的眼始终未曾离开过流莺。
流莺刚一动,她便看清了流莺的出招。
流莺的招式虽块,但柳月娘的动作更快,仅仅是向后退了几步,边将流莺的杀招逐一躲过。
一方不死不休,一方从容躲过。
就在缠斗之际,一个声音制止了流莺。
“够了,停手吧。”
庭院外走进一个人,碧青长袍,须髯微动,一双眸子像是浮沉的海面,映着流莺的身影。
流莺霍然回首,眼中终于有了些光亮,“掌柜。”
没有私下里无比缱绻的孙郎二字,只有无比拘谨难安的掌柜。
孙掌柜沉声道:“别再执迷不悟了。”
他的声音似是有种奇异的力量,令流莺无法抗拒。
流莺的手不再成爪,随着身体不自控的发抖,却又拢起耳边的散发。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将双手缩进了衣袖,藏住了那狰狞难堪的模样。
她似积攒了好久的力气,嘶哑说了一句,“你,你终究是来了。”
如莺血啼。
孙掌柜良久不语,之后转面看向柳月娘,轻声说:“夫人,当初您说得没错,我确实选错了路,并且大错特错。”
他似是对柳月娘忏悔,又似是自言自语。
再然后,孙掌柜当着众人的面从脸上揭下了胡子,解开了发髻。
墨色的发丝垂落迤逦在地。
而须髯下原来藏着的是轮廓精致而又尖艳的一张脸。
流莺睁大眼,头顶似有道烈雷轰然炸开,炸得她连气也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