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何毕的授意下,张善拎着段宜灵的衣领把他带到棺材前。
何毕只冷冷地扫了一眼,然后递给燕梓澈一把短刀,后者犹豫了一下,又把刀扔给陆风彧。
“干嘛,自己舍不得动手,让我当这个坏人?”
“开刀放血这种事,还是你更专业。”平淡的语气,可陆风彧分明听出他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明明心里比谁都怕……真是的。陆风彧白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在段宜灵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
燕梓澈神游天外,想象着那双眼睛恢复清明后将以怎样的目光看向自己,心里无端生出些期待与兴奋来。
随着血液渗入地缝,棺材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棺盖四周开始溢出浓烟一般的黑气。
何毕声音中是难掩的兴奋和急切,“小澈,该破阵了!”
燕梓澈点点头,拿出一道黄符燃于棺前,念道:
“黑潭深深,黑水沉沉。
“九幽洞开,阴煞聚魂。
“听吾号令,裂开鬼门。
“精血祭献,不破不还!”
只听一声巨响,棺盖俨然错开一道三指宽的缝隙,四散的黑气逐渐凝成一团。
何毕突然疯了一样扑到棺材前面,与之前精干儒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黑潭令,我的黑潭令!能不能再快点!”
他突然夺过陆风彧手里的刀,不等大家反应,猛然拽过段宜灵按在石棺上,挥刀刺去!
“快,破阵——”
燕梓澈目眦欲裂,世界忽然像死了一般寂静。血顺着石棺边缘流下来,周围的黑气快速消散着,石棺也不再震动摇晃。
陆风彧脑袋一空,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推开何毕,迅速封了段宜灵的几个穴位。
原本凝聚的黑气又散开,笼罩在石棺周围。何毕脖子上青筋暴起,他被推倒在地,费力爬起来,满头大汗,连手都在颤抖。
“你们有事瞒着我?不,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我时日无多,我只要黑潭令!事成之后要多少钱都给你们!”
“不好意思何老板,其实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神丹方啊。”陆风彧一脚踹倒何毕,蹲下身来,用刀尖蹭过他的脸,挑落一串血珠:“如果我告诉你阵中封印的根本不是黑潭令,而是墓主人的一缕神魂呢?”
“破阵的最后一步也不需要什么八字纯阴的童子血,恰恰相反,要的是你这种纯阳八字的血呢。本来想出去再告诉你的,都怪你刚才太冲动。”
石室内聚集的黑气越来越浓,随着何毕的血液渗入地面,石棺开始剧烈摇晃,铁链断裂,符阵破碎,丝丝缕缕黑气争先恐后钻入段宜灵的身体。
燕梓澈原本死气沉沉的眼底突然亮了起来,他如释重负般,掩面长舒一口气,嘴角勾起难抑的弧度:成了!
段宜灵只觉得疲惫,此刻他无比怀念村头的草棚,好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将身体舒展,听梁上鸟鸣,嗅干草暖香,做一个柔软干净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一切都隐在雾中。
不远处隐约透出草木新绿,马蹄声由远及近,人影绰绰,有对话声传来。
“哥,你也知道我好神仙方术,不愿卷入皇权纷争。”
“不愿?难道你那些党羽幕僚是养来玩的?”
“可你明明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那些心思你真的不明白吗?”
……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前尘往事不断闪过,历历在目,他全想起来了!身体突然开始下沉、下沉……最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神魂归位,所有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恢复如初。段宜灵猛然一颤,睁开眼睛,瞳孔聚焦,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神情中带着兴奋、担忧和迟疑。
“哥,你想起……”
“啪——”清脆的巴掌声落在燕梓澈脸上。
他推开燕梓澈站起来,眼中一片清明,周身气质突然凌厉,不似之前痴傻呆滞,仿佛换了个人。
燕梓澈喉头发紧,幻想中轻道“别来无恙”的重逢终究没有出现,他知道从前种种不能一笔勾销,只得跪在地上死死拽住段宜灵的衣摆,倔强而无声地恳求。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刺穿了每个人的耳膜。只见张善痛苦地倒在地上,七窍里不断流出鲜血。他的五官扭曲至极,拿起刀开始狠扎自己的胸口,咔嚓咔嚓——随着他的动作,一根肋骨竟被生生劈断!
何毕神情癫狂,突然发疯般大笑起来:“在场的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们不让我活,那就跟我一起死!”
说话间,一只黑色的足有十厘米长、二指粗的带翅蠕虫,从重伤昏迷的张善口中爬出来,飞回何毕的掌心。
陆风彧无暇顾及两头的抓马情况,不耐烦地抓抓头发,彻底绷不住了,对何毕咬牙道:“章坡寨的失心蛊?你个老登,该不会给大家都下了吧?”
“章坡寨”三个字钻进段宜灵的耳朵,脑中闪过一段不好的记忆,他突然转头直勾勾盯着何毕,探究的目光如有实质,像刀子扎过去,语气森冷——
“你何时去的章坡寨?那里如今可有后人?”
对上段宜灵清明的目光,何毕先是一愣,随即自嘲地笑笑,“我早该猜到燕梓澈那疯子带来的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想我没必要跟你多说什么吧?”
阵法被破,再无阻碍,无数怨藤开始寻着张善伤口的血气,争先恐后地往石室里钻,狭窄的入口大有坍塌之势。
陆风彧把一息尚存的张善拖到安全的地方,挥刀斩断几条靠近的藤蔓,终于受不了,“这儿不能就我一个怕死的,都愣着干嘛快想办法撤啊!”
何毕脸色奇差,没退两步,被段宜灵抬手猛然往前一推。
“既然没必要跟我多说什么,那就去死。”
怨藤嗅到何毕身上的血腥气,状若疯狂,入口猛然被撑塌。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胸口就已经被刺穿,痛苦地倒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咯咕”声。
见此情景,陆风彧内心大骇,这才对故人的回归有了实感。燕梓澈小心翼翼地靠近段宜灵,不出意外又挨了一巴掌。
他几乎手足无措,哑声道:“哥,你骂我打我,杀了我都行,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我该原谅你什么?小澈,今时不同往日,前尘往事明明翻过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我?”
两人沉默对峙,陆风彧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拖着重伤的张善喊道:“再不走真交代在这了,有啥事不能出去解决!”
段宜灵像是才注意到陆风彧似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石棺,转动香炉打开底部的暗门,纵身跳了进去。
人生如一梦,从前陆风彧总是如此感慨。爱也好、恨也罢,无非南柯黄粱,一场轮回游戏。
燕梓澈以为自己耳濡目染也能看得很开,但没想到命中尚有变数。
等他们从太子冢出来,浓重的夜色早已吞没了段宜灵的身影,他伸出手似想抓住些什么,可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勇气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