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看见我猫了吗？”陈月升从铁门外探进来半个身子问。
院子里的女人闻言，抬起头来朝着屋前的菜地上一努嘴：“喏，可不就在那儿呢吗？月亮，你这猫可真是够凶的，给大黄挠得够呛。”
陈月升顺着方向望过去，果然，陈芝麻女士正躺在一片南瓜藤里气定神闲地给自己舔着毛，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就是三婶家里那只见谁都吼的大黄狗。
逆子闯了祸，陈月升只能腆着脸赔了许多不是，然后提溜着芝麻的后颈皮把它拎了出来。
“谷子姐，你还真成村里一霸了。”走到屋后的小路上，陈月升就把猫放了下来，照例训了几句，“长得没人家脑袋大就敢去撩架，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陈芝麻对她这些不痛不痒的啰嗦充耳不闻，甚至有闲心抬起后腿挠了挠后脑勺，然后，陈月升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灰尘随着它的动作腾空而起。
“哎呀。”无能的主人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今天你必须要洗澡了。”
芝麻发出一连串抗议的叫声：“喵！”
“哇，你骂得好脏啊。”一人一猫沿着水泥小路慢慢悠悠地向前走，陈月升没好气地说，“洗完之后给你开罐罐，行了吧。”
“喵~”这一声是成交的意思。
路两旁种满了油菜，只是黄灿灿的花早已经谢了，细长的荚囊里结满了籽，沉甸甸地垂着。六月的阳光晒得人脑门发烫，一条河沟之隔就是平整宽阔的麦田，成熟的麦子已经被收割干净，只留下大片光秃秃的秸秆，微风从上面拂过，都染上了熏人的暖意。
陈月升是半月前回的江州。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又在申城待了一阵子，但是始终都没有联系上鹿饮溪。手机的sim卡再也没有插回去，因为那些骚扰电话还在接连不断地打进来。每打开一个软件，那些充满恶意的辱骂都铺天盖地地朝她冲来，就算是陈月升心性坚韧，也越来越觉得喘不上气。
至于那些业内的朋友？来安慰的有很多，但没有一个真的愿意伸手拉她一把。对此陈月升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她就算是靠着从前积攒的人脉一直隐姓埋名待在幕后，也随时会有被扯到台前的风险，那些负面标签一日不摘，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就都会被网友连坐。
在这个以利益为导向的圈子里，帮她这样一个短时间内翻不了身的人，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没有离开申城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鹿饮溪究竟为什么会选择背叛？
那几天陈月升整日待在公寓里，芝麻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不出门，时不时地就走过来蹭蹭她，像是在确认她一切都好。直到有天珂姐主动联系上陈月升，告诉了她一些消息。
“鹿饮溪签了风旗，你知道吗？”
风旗？不就是那个爆料的博主所在的机构？
陈月升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竟觉得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一次蓄谋已久的伏击。她苦笑着回道：“我怎么会知道。”
珂姐在那头叹了口气：“我听说他们想从成分垂类转型成全类型的机构，估计是早就盯上鹿饮溪了，想用她的热度来造势。就是没想到鹿饮溪居然真的……”
她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伤陈月升的心。
“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陈月升只觉得讽刺，旁观者说起来都觉得残忍的事，原本同她关系最亲密的那个人却能毫不犹豫地亲自动手。
珂姐又安慰了她几句，无外乎一些“总会过去的”之类的话，然后才挂断了语音。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陈月升枯坐在沙发上，生平第一次看不清眼前的方向。她似乎是为了鹿饮溪才一步步走到这里的，可现在同路人却一声不吭地选择抛下了她，自顾自地踏上了另一条路。只有陈月升一个人被留在原地，迟迟迈不出下一步。
其实不难想象风旗许诺了鹿饮溪什么，更好的平台、更多的资源、更有利的分成，总是逃不过这些罢了。陈月升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些东西面前，鹿饮溪会选择放弃她。
这让她开始对自己产生巨大的怀疑——如果十年的相伴都不值一提，那还有什么是真正有意义的？
如果不是那天出门扔垃圾的时候被形迹可疑的人尾随，陈月升恐怕会颓废更长时间。幸好她及时从地下停车场绕了路，才没被人跟到门口。意识到公寓已经不再安全，她用了半个晚上思考以后的安排，又用剩下的半个晚上果断收拾好了行李，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芝麻回了江州。
十八线小县城里没什么人关注网上那些纷纷扰扰，陈月升之前也没和父母说过她具体在做什么，见她突然回家，爸妈还以为女儿只是有了个长假期，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
陈月升从小就独立，陈父陈母习惯了她自己拿主意，在听她说想要回乡下住一阵子时也没反对，帮着整理一下空了好多年的老房子后就放心地走了，周末才会来看一眼。
“要是你太奶奶看见你，还不知道会有多喜欢。”陈月升收回远眺的视线，抬脚轻轻贴了下走在旁边的芝麻。自从爷爷奶奶接连去世后，乡下的祖宅就闲置了。她很多年不回来，却还是记得童年时在庄子上四处疯跑的快乐。那时每次她闯了祸，奶奶就会像她今天这样，挨个儿道完歉之后再领着人回家。
小老太太最是心善，厨房前的水井旁常年都摆着一碗饭，供村里那些无主的野猫们随时来吃。陈月升前两天还从杂物间里扒拉出了那个缺口的小瓷碗，现在正好拿来给芝麻喝水用。
陈芝麻没心没肺地甩了甩毛，又盯上了草丛里飞舞的菜蝶，可是连着扑了好几下都落了空，只能欲盖弥彰地停下来舔了舔爪子。
回去的路并不长，但也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如今庄子上的房子已经空了大半，和陈月升同辈的年轻人都在外打拼，也大多将父母接到了城里，像陈家左右两户，现在就都是没人住的。
拐过最后一个弯，陈月升远远地瞧见自家道口前站了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腿边似乎还趴着一只金灿灿的胖猫。她越看越觉得眼熟，芝麻却已经屁颠颠地跑到了人家跟前。
终于两人对上了视线，陈月升看着那个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脸愕然。
“封霜？！”
虽然是正午，但堂屋里因为没窗户还是显得光线昏暗，陈月升一进门就赶紧开了灯，然后拖来一张藤编的椅子让封霜坐下。
“先喝点水吧。”她倒了杯从早上晾到现在的凉白开，幸好家里还有一次性纸杯，不然就只能用碗装了。
封霜将杯子接过来，自然得像是进了自己家门那样对陈月升说：“谢谢，你也坐啊。”
因为没想到有人会来所以只收拾了一张椅子出来的陈月升：“呃，没事，我站会儿就行。”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站越局促，仿佛面对的不是封霜，而是前来问罪的审判官，两条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于是两人一个喝水一个纠结，一时间竟然没人开口。隔着一道纱门，两只猫正在空地上追逐玩闹，虽然确切来说是芝麻在单方面殴打普希金，但看起来也比屋子里的气氛要轻松自在多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陈月升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看见封霜坐在自家堂屋里，简直就像是萝卜地里突然冒出来根人参一样格格不入。
封霜淡定回答：“年假。我在国内也没什么朋友，就来找你了。”这人比在申城时要黑了一些，但气色看起来却更好，封霜一看见她，原本一直担忧的那颗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陈月升不相信封霜没听到那些风言风语，见她现在只字不提，便也明白是顾忌着自己的心情。一想到这人费尽心力找过来可能只是为了确认自己一切都好，陈月升的语气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这边连个网都没有，别耽误……”
她劝到一半就被封霜打断了，大小姐抬起眼睛看着她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没回我消息的原因吗？”
……倒也不全是网的问题。
自从陈月升决定离开申城之后，就把两个微信号都退出了登录，后来的消息一概都没有再理会过。明明也算是情有可原，但莫名地，陈月升就觉得是自己理亏。
没等到她的回答，封霜也不生气，只是不紧不慢地放下了纸杯，又问：“我今晚睡在哪儿？”
陈月升突然就有些焦头烂额，这人除了猫什么东西都没带，连当时的她都不如，怎么看起来还一副打定主意就要住下的样子，而且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
但再开口时却因为那股莫名其妙的理亏变成了认命：“我先带你去镇子上买点洗漱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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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