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霜顺着她的话起身，推开纱门就要朝外走。陈月升一眼看见这人腿后面的红印子，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突然意识到她穿的那条亚麻米色的连衣裙长度在膝盖上面一点，坐下时会蹿到大腿中间去，所以不可避免地被藤椅硌出了痕迹。
她又是那种皮肤很白的类型，那些印子纵横交错的，乍一看竟然有些吓人。
陈月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想回头还是得去杂物间里再翻把椅子出来。
“不走吗？”封霜见身后的人一直不跟上，又停下来回头问她。
陈月升回过神：“走啊。”
但是眼看着大小姐气定神闲地再次起步，陈月升又赶紧将人拦下了：“你就打算这么直接走过去？”
不然呢？封霜不解地微微歪过脑袋，然后就看着陈月升从屋后面推出了一辆小电驴。
“上车！”她拍了拍皮质的坐垫，明明只是辆电动车，却说得像是什么豪华座驾。
虽然乡下没什么人，但安全起见，芝麻和普希金已经被关进了堂屋里，失去自由的谷子姐隔着一道门正不满地大声抱怨，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中，封霜看着眼前的车子傻了眼。
这，要怎么上？
陈月升的小电驴是乡下卖得最好的款式，比起在城里车流中自由穿行的小巧轻便型，它又大又重，更像是一台老式摩托车。虽然这样能尽可能地运输最多的东西，但也让坐上后座这件事变成了一个需要用“爬”来表述的行为。
封霜身量不算特别高，她看着陈月升长腿一跨潇洒上了车，莫名就觉得有些气闷。
半晌没听见动静，陈月升转头才发现封霜的窘迫。她一拍脑门，连声说：“都怪我都怪我，忘了把脚撑子放下来了。”
说着她抬起脚，利索地将车两边的小踏板依次踩了下来，又紧接着叮嘱了一句：“你穿裙子不方便，侧着坐就行。”
认错态度实在良好，封霜也没了脾气。她双手扶上这人肩头，踩着脚踏一个使力，竟也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正整理着裙摆呢，就听见陈月升问：“坐好了吗？”
封霜下意识回了一个“嗯”，然后下一秒，小电驴就飞速地蹿了出去。
“啊！”她小小地惊叫出声，上半身也因为惯性整个撞在了陈月升背上。隐约听见风中传来一丝笑声，封霜立刻敏锐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啊。”陈月升矢口否认，“怎么会。”
谁料她忘了小电驴车头上还支棱着俩后视镜，虽然其中一个已经碎得七零八落，但还是诚实地暴露了她笑弯的眼睛。
封霜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背，但很快也忍不住笑起来。
小电驴吭哧吭哧地爬过一座桥，清凌凌的河水在初夏的微风里闪着波光，封霜被暖意熏得有些困了，她索性闭上了眼睛，轻轻靠在了陈月升肩头。
感觉到在肢体接触时这人一瞬间的僵硬，封霜淡淡开口：“在申城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多坏心眼。”
陈月升被她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她随口打了个哈哈：“那时候赚你们钱啊，不得装得好点。其实我可坏可坏了。”
乱讲。
明知这人只是在胡说八道，封霜却还是下意识默默否认。
她在巴黎时只顾着处理工作，回到申城才发现了网上那些关于陈月升的风波，只是那会子她已经彻底联系不上人了。费尽心思找到了工作室之前的员工，才知道这人可能是回了老家。
那个叫菜菜的女孩子一提起陈月升就忍不住红了眼，说月亮姐临走的时候还把他们都安顿好了，而且特意给她一个人额外多打了一些钱，要是封霜能见到陈月升，一定要帮她说一声谢谢。
明明遇见了那么糟糕的情况，却还是不忘保留对他人的那份体恤，尽力承担起一切属于自己的责任。
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封霜在心里轻声说。
她不明白鹿饮溪究竟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那个在她看来再愚蠢不过的决定。但既然已经主动放手，那就怪不得旁人抓住这个机会。
更何况，她本就对明月觊觎已久。
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陈月升没听见封霜的回答，只以为她是真困得睡了过去，于是便也放缓了车速，任由风懒洋洋地吹着。平整的水泥路一边是河水，一边是麦田，零星的有几个钓鱼的男人站在河埂上，专注地等待鱼儿上钩。
拐过路尽头的那个加油站，就差不多到了地方。说是镇上，其实也不过是开发区旁边一条开满了各种店的街。马路上车来车往，时不时有载货的卡车从厂房里开出来。陈月升在一家小超市面前停下车子，轻轻地叫了两声封霜的名字说：“我们到了，下来吧。”
封霜小心地从脚踏上踩下来，转过身就看见那高高挂着的蓝底白字招牌，异常醒目。小超市门口堆满了水果箱子，多是些苹果、香蕉这样常见的品种，两人从中间那条缝里挤进去，就看到了里面几排挤挤挨挨的货架。
“你要哪个？”陈月升轻车熟路地走到日用品那排，翻了几下架子上叠着的毛巾问。
封霜觉得新鲜，兴致很高地走了过去。那些软和的布料上多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卡通图案，她一眼看中了那块满是猫猫头的，虽然连绣胡子的针脚都开了线，但封霜还是十分喜欢。
然后又挑了牙刷、漱口杯、拖鞋等等东西，陈月升想了想应该都差不多了，便拿着东西去结了账。封霜晃着手跟在后面，心安理得地让她为自己花钱。
“瑶瑶，怎么就你在这儿，你妈呢？”柜台后面只坐了一个扎着俩羊角辫的小姑娘，陈月升把东西放上去，顺口问了她一句。
瑶瑶手脚麻利地扫起了条形码，撇了撇嘴说：“在东头码长城呢。”
侧耳一听，隔壁果然传来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陈月升这才想起来今天周末，难怪休假的小学生被抓来当了壮丁。
“一共三十七块五，月亮姨你扫三十七得了。”瑶瑶算完了账，熟练地抹了个零头。
陈月升左右望了望，又拿起柜台旁边的一包泡椒凤爪说：“这个是不是两块五？再加一个它吧，我直接转四十。”
“也行。”瑶瑶答应下来，刚要转身去扯个塑料袋，一抬眼却看见了之前被陈月升挡住了半个身子的封霜。除了电视上，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头发也又黑又长。天呐，仙女姐姐还对我笑了！
“唉，唉！”陈月升见她突然发愣，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瑶瑶晕乎乎地问：“月亮姨，这个姐姐是明星吗？我能不能要她的签名？”
陈月升无语：“她是我朋友，过来找我玩的。你赶紧写作业吧，都三年级了，圆的周长还算错。”
瑶瑶一把捂住了旁边摊开的练习册，月亮姨真是讨厌！怎么能偷看人家的错题。
逗完了小孩，陈月升心满意足地拎着东西准备走人。封霜看完了全程，忍俊不禁地跟在后面，临出超市门时却又被身后的小姑娘叫住了。
“姐姐。”瑶瑶朝着她招手说，“你过来。”
封霜笑着走过去，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根棒棒糖。
“送了你什么？”陈月升看着她再走出来，毫不意外地问。
封霜将掌心摊开：“糖。”
“小丫头最看脸，碰到漂亮的就喜欢送东西。”陈月升说着说着又弯了嘴角，“她妈还跟我愁呢，说以后谈了恋爱估计得把家搬空。”
“我听她叫你‘姨’？”封霜问，“她妈妈跟你是姐妹？”
陈月升掀开小电驴的坐垫将刚买的东西放进下面的空格，一边回道：“乡下哪里都沾亲带故的，我跟她妈是一辈，所以瑶瑶一直这么叫。”
乡下像她这样到了三十还没结婚的女人基本没有，瑶瑶妈比她还小两岁，孩子都已经上了三年级。幸好现在村子里不剩什么人，不然陈月升早就被各种编排上了。
她突然又反应过来什么，没好气地说：“那个丫头！怎么到你这儿就是‘姐姐’！”
封霜平白矮了一辈却只觉得有意思，她心情很好的时候说话的声调都会高一些，听着莫名有些稚气：“那我们现在回家吗？”
陈月升刚想点头，余光却扫到路边上一辆小卡车，顿时改了主意：“买个西瓜吧，今年我还没吃过呢。”
申城一年四季都有西瓜，但陈月升总觉得非应季的瓜味道奇怪，所以一般挨到夏天才会去买。虽然在最热衷追逐新鲜的行业里工作，她却始终保持着某些略显保守的习惯。
价钱合理，陈月升也就没讨价还价，因为她的爽快态度，卖西瓜的婶子还送了她一个黄瓤的小西瓜，说是去年剩的几颗种子，本来也没打算卖。
大西瓜占了前头脚踏板的位置，于是那颗圆咕隆咚的小西瓜便被封霜抱在了怀里，一路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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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