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温如辉的自我剖析，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默认观念，就是公司鼓励各部门各司其职，不要同其他的部门有太多交互，甚至隐隐排斥后援部门对前线业务的干预。
那么，打探业务部门的事情，依旧还是交给顾米最为合适。因为他上周负责了两天报销审核，颇“认识”了几个其他部门的人，去见面聊聊，不会太突兀。
顾米很快在催过报销的人员中，选取了一个交流比较多的，找了个理由提供□□。沈恪给自己找了个现场教学的名目，也直接跟上。
两人走到楼层的背阴面，看到了业务一部和二部所在的区域。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个工位，坐了人的却只有七成左右。
这里的氛围和后援部门很不一样，大家都在盯着电脑屏幕专注操作，少有闲聊或抬头张望的。过分明亮的灯光，配上黑压压的寂静人群，还有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端的冰冷又压抑。
不仅如此，这部门人员之间也不甚熟悉，两人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约定目标。当然，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借机偷瞄了几人的电脑桌面，只是有的在画图，有的在写文档，看不出什么共性。
“对，我是齐志强。”目标齐志强看着年纪不大，却有着连明亮打光也遮掩不住的满脸疲惫，黑眼圈深得发紫。他头也不抬，飞快敲完一段文字，才快速调出报销系统，语速飞快地冷漠道：“哪里有问题，你说了我赶紧改。”
顾米的注意力其实还在刚被最小化的页面里，这会被突然催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额……，那个……”他努力回忆着之前找好的理由。
齐志强皱了眉，这才抬起脸看向顾米。
顾米讨好地笑了笑，却令齐志强怔了怔，似乎并不习惯同一张笑脸相对的场景。他盯着顾米多看了两眼，语气和缓许多：“麻烦快一点，我今天的任务有点多。”说到任务多时，他的瞳孔微颤，显出一丝紧张。
这并不正常。一般来说，任务多顶多加班，而加班更多的会是不爽与不耐。
顾米记下这一点，赶紧讲了想好的理由：“就是附件里面，发票得重贴一下，把金额都露出来。你要是忙的话，把实物给我，我在这帮你弄下，很快的！”
“好，谢谢。”齐志强松口气，甚至带点感激。他从桌面文件架中抽出纸质附件递过来，立即又投入回自己的工作中。
随着界面的切换，顾米这次看清了刚被最小化的网页。网页上方是系统文字，下方是输入框，看着很像一个考试系统。
齐志强这会已经输入了大段文字，正在检查中，而文字的内容是关于一种植物的描述，包括这种植物的外观、习性、在城市中的作用等等。
顾米故意放慢了速度忙着，很快等到了齐志强提交内容、页面切换到下一题。新的一题要求描写地铁中的一个常见场景，内容跳跃不可谓不大。
顾米见齐志强没有立即开始输入，便插空道：“齐志强，我重新弄好了，你下次记得按这样贴。”
“啊，谢谢！”齐志强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似乎刚刚的几分钟因为异常专注，已经完全忽略掉了顾米的存在。
这其实也不太对劲。顾米赶紧打探：“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怎么这个系统我没见过？”
“是吗？”齐志强也很吃惊，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公司的任务系统，原来你们后援部门不用这个，真好。”
“我看这上面的任务天马行空，挺有意思的。不过答这些题目有什么用啊？”顾米继续问。
“不知道。”齐志强眼神空茫地摇了摇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同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又压低了声音解释：“我觉得可能是公司承接了什么大型工程的外包，但是人家为了保密，就拆解成了很多细节问题让我们处理。”
“是吗？搞这么神秘？”顾米第一次听说这种，惊讶都不需要假装。继而他又关心问：“那是任务很重很急吗？我看你们脸色都不太好。”
“其实好像……没有很急。”齐志强回答的时候，自己也有一丝茫然和不解，似是思考后才得出了自觉客观的答案：“只是我们都不想加班，所以效率要求就很高。”
说到加班，他的瞳孔又紧张地颤了颤，不自觉就往屏幕上瞄，像是有什么压力催促着他，使他很渴望重新投入进工作中。
“齐志强？”顾米尝试着还想再问，齐志强含糊地应了，却没有再抬头回应。
顾米回头看了眼全程充当隐形人的沈恪，沈恪默默摇了摇头，这是再问不下去了。
两人正想要离开，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怒喝：“你干什么！为什么故意拔我电源！这个图我有好几步还没保存！”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笔滚到你工位边，我去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被骂的男人的声音虽也响，底气听起来却不太足。
顾米两人循声望去，骂人的女性已经暴怒起身，去扯男人的头发。她头发本身就有些乱，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此时怒目圆瞪，显然是气疯了：“鬼才信！电源线在工位最里面，你要不是故意去扯，根本碰不到！你就是故意的，想害我一起加班！”
男人先是任打任骂，听到加班，就像是被挑动了某根脆弱的神经，骤然暴起反击，两人很快扭打在地。
可这样激烈的场景却没有吸引任何一个人的注意。除了顾米和沈恪，在场所有人都在工位上岿然不动，眼睛直直地盯在屏幕上，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连齐志强也是如此。
只有冲突附近的几人，会在被波及时低头看一眼战况，但很快就又冷漠地将视线转回屏幕，甚至还有人微微扬起了唇角。
这一幕远比打架本身更让顾米震撼。
“走吧，我们去叫个保安。”沈恪的话音拉回了顾米的神志。
这方法确实比自己去拉架合适。
两人在电梯间找到了正坐着值班的保安，大致说了情况。
“好的，我这就去看看。”保安从值班小桌前起身，虽然态度很好，但神色并不着急，似乎笃定没什么大事。
顾米和沈恪对视一眼，一起跟上。
等三人一同回到业务部门时，所有人都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区域内又是一片安静严肃。如果不是有两个人满身狼狈、气喘吁吁，顾米都不确定刚才是哪两人打过架。
保安站在过道上，扫视一圈，才客气地对顾米两人道：“看来事情已经结束，我就不好再干预了。”
此时的平静仿佛在指控有人小题大做，顾米不好意思道：“刚才打得挺激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和解了。”
谁能想到，连个劝架的都没有，刚才还像是要拼命的两个人，这么快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
事情也解决了，保安露出点职业特有的油滑，息事宁人地安慰：“不会有大事，你是新来的吧？这几个业务部门压力大，常有些小打小闹。”
闻言，顾米的眼珠转了圈，打蛇随棍上，紧跟着问：“师傅，业务部门都这样？您知道为什么吗？”
保安面露尴尬，有点为自己的多嘴而后悔。不过话都说到这了，他四下打量了下，见没人注意他们三个，才小声道：“我观察过，这几个部门加班多的人，基本很快就离职了，可能公司就是不要做的慢的。”
两人别过保安，回到财务部，没想到温如辉竟然不在。
顾米就拉着沈恪，先聊聊刚才的事情：“你说，加班和被辞退，就那么可怕吗？”
不仅仅是刚才的斗殴事件，他还想起了孙晶晶事件的开头。当时，钟曦容明里暗里都提起过想要辞退她，这才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沈恪无所谓道：“靠技术吃饭，在哪都一样。”
那猖狂劲看得顾米一个学渣莫名不爽，都没察觉到自己努嘴翻了个白眼：“你也才出来工作，快说说你有什么独家技术？”
沈恪神情一滞，竟一时无话可说。
顾米又莫名爽了，但也见好就收，很快清了清嗓子，回归主题：“我想说的是，仅仅靠淘汰率，就能促使所有人那么专注地投入工作吗？一会会也许可以，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一直那样。”
沈恪没有接话，而是耐心地等待顾米继续分析。
顾米也确实联系着之前的经历，推测道：“或许，加班不仅仅意味着被辞退，还伴随着其他危险，所以业务部门才谈加班色变。至于危险是什么，说不定就类似我和温总之前那样，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这个推测有点严重，但放在公司能给人脑植入某个意识的背景下，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是否真出过事，还得找温总确认下。
“哦~你和温总啊，还有吗？”沈恪语气怪异地打断了顾米的思路。
顾米莫名有点做贼心虚，赶紧切换另一个角度：“还有就是系统本身，一个工作系统，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对了，齐志强听说我们不用那个任务系统的时候，那表情可是羡慕坏了，很可能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系统有问题。”
这个观点得到了沈恪的认同，他点着头补充：“高度的精神力集中对人的损耗很大，所以业务部门虽然真正加班的人不多，但大家都看起来很憔悴。”
这么说的话，那业务部就是靠着惩罚和系统两头措施，一推一拉，将员工的身心全部聚焦在了工作上。只是，费了那么多心力完成的零碎任务，拼起来会是什么呢？
顾米正发散着思维尝试联想，忽然有人闯进财务部大门，着急忙慌地通知：“温总在大老板那边昏倒了，你们快去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