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尧收敛心神,却听李熹桃沉默间忽地问一句:“那灵媒害了很多人吗?”
袁尧微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继续这个话题,男人面色平静,声线依旧沉稳:“是。”
李熹桃颤抖的指尖逐渐揪紧衣料,她望着不远处摇晃的烛光出神,声线清颤,自言自语似的:“既然那邪教害人,为何不报官府处置呢?”
尾音消散,银丝簇绣披衫的宽袖口垂落,掩住了指尖无意识的蜷曲。
袁尧敛眸看她,单纯的人总会以为大庾的律法是剔透的琉璃,却不知琉璃难得,大多数皆沉淀着不可磨灭的黑絮。
朱墙琉璃瓦勾勒的盛世下,实则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缠绕,到处都是见不得光的算计。
笃、笃——
亥时人定,更夫梆子声穿透窗纸,笃笃几声闷响,那声音裹着深夜的霜气,敲得人心头发沉。
“有些事并非依靠律法能够解决。”袁尧淡淡说。
李熹桃听不懂,但忽地感觉自脊背沁出冷意。
感受到她纤薄身子的战栗,袁尧手腕擦拭的动作微顿,忆起她曾说睡不好,语气里带着陌生的柔软:“先朝的慧真大师圆寂之后,留下了一块佛骨舍利,被安奉在圆空大佛寺,明日佛寺有供养法会,殿下可以去看看,顺路求个安神符。”
“是那个先朝时云游四方的慧真大师吗?”李熹桃问。
袁尧应了一声,长指握着巾子,擦拭她柔顺浓亮的乌发,深眸略有深意盯着她发梢水珠,问:“公主信佛吗?”
“我只是偶然听到尚宫姑姑提起过慧真大师,但是我问她,她又不肯再讲了。”公主摇摇头,回眸认真地和他对视。
她湿润的乌发如瀑般倾泻,墨色发梢凝着水珠,在男人干净衣角洇开蜿蜒的水痕,随着她回眸的动作,袁尧衣角的褶皱都似乎泛起潮意,溢出一缕若有似无的草木香,又像是她身上常带的清浅花香被染到他身上。
袁尧分不清。
女郎眸子清晰澈然,似乎混着夜半的湿气,她磨蹭着跪坐的膝盖,回过身正面对他,娇柔的手指攥住他潮湿的衣角,张口唤将军,总是不经意透露出几分天生的娇娇气质:“将军,你可否给我讲讲慧真大师的故事?”
男人眸色落在她抓着他衣摆的手上,略默,淡声应下。
袁尧的声音总是如此质感温厚,讲故事时如夜色般沉沉地漫过来,本就犯倦的李熹桃听了一会儿,眼皮竟然逐渐沉重了起来,她抬起手揉了揉惺忪的杏目,怔忪的目光落在他阴影里因说话上下滚动的喉结。
见她眼帘轻轻颤动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袁尧知晓她是困了,便停了下来:“殿下若是倦了,到榻上去睡吧。”
面前困倦到身子骨软塌塌的少女蹭了蹭,侧卧在一旁的软榻上,檀口轻闭发出含糊鼻音,却娇气地扯住袁尧的袖子不许他走。
“将军继续讲吧……”
公主尾音总带着撒娇般的气音,分明已经困倦地张不开眼,卷翘浓厚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偶尔蝶翼般颤动,仍旧哼哼唧唧恳求他继续,尾音拖得绵长,像猫咪用绒毛蹭着人心。
但只要他的声音停了,唇角便立刻娇气地轻抿,溢出呓语,未设防的柔软呢喃悉数落入了袁尧耳朵里,他只好继续讲下去,少女膝盖蜷起缩在软榻里,轻纱披衫下柔嫩的胸腔轻缓起伏,呼吸亦是逐渐静下来。
故事讲完,袁尧见公主显然已睡熟了,雪白腮边压着软枕挤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烛台摇曳的光淌到她微张的唇时,唇缝间似乎漏出来悉悉簌簌的梦呓,袁尧盯着她那张小巧的檀口微怔片刻,鬼使神差地凑近,试图听清她的梦话,直到感受到女郎清浅如羽毛拂过心尖的呼吸落在他耳畔,他恍然回神。
一双长眉眉心皱起,他站起身,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