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裙袂轻薄飘逸,星点红痕似雪中红梅般刺目,有貌美妩媚的女人密林中狂奔,可再往前方是陡峭山崖,崖下湍急水流奔腾呼啸,无路可走,女人惊恐回头,数十黑衣人手持泛着银光的横刀步步逼近,他们身后陈着鲜血淋漓的尸山,汩汩流出的鲜血将土黄色洇成深褐,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本和目小憩的少女突兀地寒噤,激得浴桶内水声浠沥沥清冽,李熹桃倏忽睁开眼,纤密睫羽忽闪,蜷在玉色臂弯里的小脸姝丽艳婉,却面露浅淡惧色。
窗外天色鸦青,她怔了半晌,朦胧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抬手抹开黏贴在脸颊上的潮湿发丝。
尺玉怀里抱着干净衫裙走近,不敢高声言语,恐惊了刚刚清醒半分的少女:“殿下梦到什么了?”
李熹桃略顿,可除了沁入土壤的满地暗红血色,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便闷闷摇头回:“记不清了。”
李熹桃慢腾腾地抬起纤细的胳膊,晶莹的水珠顺着小臂流下,尺玉将手中物放下,走近将迷糊的穗丰扶起来。
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段逐渐浮现,柳枝般细腰不盈一握,莹润的皮肤上淌过清透水意,水珠滑过如暖玉般细腻的肩背,在肌肤上却丝毫留不下痕迹,最终顺着纤长双腿隐入浴桶水面,激起细微涟漪。
尺玉拿了干净巾子替她一寸寸擦净,伺候公主在绢裙外套了件宽博的银丝簇绣披衫。
如瀑般的青丝仍在滴水,公主一言不发坐在榻上,周身笼着不可忽视的郁郁可怜氛围,尺玉在她身后轻柔地擦干发丝水意,又拿篦子缓缓梳通。
感受发丝被人温柔打理着,李熹桃却心不在焉,刻意不去想白日里见到的血腥场面,愈发觉着屋子里沉闷得喘不过气,心尖始终笼着淡淡的霾雾般惴惴不安。
她深呼吸几下,可心口越来越闷,她忽地站起来,将尺玉吓了一跳,手中篦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李熹桃急促不安地想往屋外走,朝尺玉道:“我想出门透透气。”
庭院里寥寥落地油灯泛着昏黄的光,尺玉本想阻拦,可见少女已经自顾自走出去,只记着匆匆拿竹骨灯笼便跟了出去。
本想再带几个婢子跟着,可被李熹桃拦住了,二人沿着后园蜿蜒连廊,无绪地慢吞吞散步,李熹桃素手紧紧捂着心口,面露怅然神色。
回廊尽头是一座落在湖心的四角攒尖顶亭子,李熹桃轻拢了拢身上的单薄披衫,坐在了亭下美人靠上。
西北早晚温度差异大,一旦日头落下来便生出簌簌冷风,更何况公主的发还湿着,尺玉手中拎着竹骨圆灯笼,柔声劝:“殿下回去吧,天凉了。”
闻声,李熹桃沉默不语,寂寥周身虫鸣和肃肃风声包裹,她想一人呆会,便说:“玉娘,你回去帮我取件披风来吧。”
见劝不动,尺玉懊恼为何出门时未记着带上披风,她将手中灯笼留下抵在美人靠上,温声软语絮絮嘱咐:“殿下在这里候着,莫要乱走。”
见公主应下来,尺玉虽不放心,但也只能快步去取披风,争取快些回来。
一轮上弦月被浓云笼着,她衣衫清薄,仰头盯着朦胧的月色看了半晌,绷起的脖颈弧度似是纤细花茎般脆弱,乌黑长发潮湿垂在脊背后,洇出淡色水痕。
片刻后感到颈间酸了,她才敛下眸子幽幽向连廊远端瞥过去,夜色模糊间竟看到一个漆黑身形。
不知为何,李熹桃能立刻辨出那是袁尧,她瞬间忆起来那片殷红血泊,腾地一下自美人靠上站了起来。
少女白皙娇嫩胸脯里似有只受惊的雀鸟,扑腾得叫她几乎喘不过气,脑中闪回今日梦魇里那片被血液浸成暗红色的大地。
高壮如青山般的男人缓步靠近,女郎山雾双眉颦颦蹙起,素手抚在白皙胸口,粉唇被雪白贝齿咬紧,叫人心怜。
不远处的竹骨灯笼萦着微弱烛光,在袁尧暗处的眼眸里映出伶伶身姿,他步伐缓了下来,最终只是停在离她五步远的位置。
袁尧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位穗丰公主再单纯天然,却始终是皇室中人,身体里流着李家的血,可方才凝重如墨的夜色下,远远见到她单薄身形茕茕可怜,袁尧看了片刻,仍是迈步走过来。
宽厚魁梧的青年隐在暗处,极具侵略性与压迫感,他的声音混着西北朔风肃肃声,清晰落进她耳中:“最近灵州出现了邪教,名曰天灵,那人便是所谓天灵教的灵媒,自称有通灵之术。”
李熹桃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死于他横刀下的那个男人。
“这些灵媒不仅借此大肆敛财,更借着超度往生之人的名义百般作恶,他本是被抓来问话,但此人精神几乎癫狂疯魔,不得已,只能杀了他。”袁尧笃定的解释出口,硬朗面色古井无波,不见丝毫破绽,深沉长眸却盯着她的表情。
上弦月静悄悄透出云边,清浅月光照亮男人英武的半边脸,亦落在少女垂落肩头的三千发丝。
陷入沉默,凭借月色袁尧敏锐地察觉她发丝似湿着,略沉吟,便想劝她回屋,却不想一阵急风掠过,抵在美人靠上的竹灯笼被吹倒。
李熹桃余光瞥到似有一条蜷曲的黑影起伏,少女唇边短促地溢出一声娇呼,下意识地朝袁尧的方向跑过去,双手扯住他袖口,几乎整个人都躲进他身后。
“蛇……”
沉默一息,袁尧犀利的眸色扫过她看的那处,感受到身后人性子娇身子弱,不自觉温和声线:“只是影子,不必怕。”
男人身上沉稳气息混着月光漫过来,李熹桃额角已沁出层冷汗,如月色般娇嫩的面庞颜色惨白,柔软心口被吓得绞痛,她惴惴不安地探头看,只见歪倒的灯笼火苗摇曳,四角亭立柱被映出了一条蜿蜒的阴影。
就算看清了那物,李熹桃心口还是疼得紧,纤细双腿不禁瘫软,她双手搂住袁尧健壮的胳膊,软吞吞说:“我还有些站不稳。”
袁尧任由她搂住自己胳膊,见她小口微张慢吞吞缓着呼吸,直到她面色恢复如常,才松开手缓缓退开。
“殿下回房吧。”袁尧自然地将美人靠上的灯笼拎起来。
“我不想回。”李熹桃微抿的唇瓣间溢出话音,葱白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披衫,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掠过耳畔:“不知为何,我住进那间寝室后,时不时便会心悸梦魇。”
闻言,袁尧握着竹骨灯杆手掌微动,目色如不远处的湖水深潭沉,沉声问她梦到什么了,可公主只默着摇摇头,才说记不清了。
又有风裹着夜色漫过廊柱时,李熹桃打了个颤,抵不住西北夜风掀起裙摆,将披衫轻纱翻成水浪的形状。
“殿下若是不想回,不如先去书房里坐坐。”使府书房离后园很近,袁尧声音总带着山石般的沉稳感,李熹桃应了下来,见他手中握着自己花鸟竹骨灯笼,这是小女郎喜欢的样式,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娇小。
二人沉默着并肩往回走,不过片刻便到了书房,门口有侍者开门,进去后李熹桃不自在地抬手,将鬓边黏在脸颊几缕黑发拨开,小动作逃不过袁尧的长眸,他将灯笼递给侍者,沉声叫侍者拿干净巾子来。
李熹桃素白双手交握,潮湿的青丝几缕搭在胸前,浸得身上本就单薄的披衫都洇湿,龟锦纹直棂窗外晚风拂过。
袁尧将洁净干燥的巾子握在手上,眸色浅浅略过公主湿润的发丝,说:“殿下擦干头发吧。”
她眸色浅浅涣散,明显在思考什么,李熹桃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便跽坐下来,衣衫下双膝细微蹭了蹭挪动位置,将纤细脊背对向袁尧方向,滴着水珠的发丝堆叠在她背后。
娇生惯养婢女簇拥的公主殿下,总会下意识等人帮自己擦发。
见状,袁尧沉默片刻,掀起袍角同样跪坐下来,麦色宽厚手掌撩起她身后的湿发,男人出身行伍,不常做精细活的手难免笨拙,粗茧偶蹭过她潮湿的背脊。
披衫格外轻薄,指腹的感受湿热滑腻,像是直接触到她脊背肌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