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李熹桃在袁尧的书房醒过来时,是尺玉彻夜未眠地守在她身边。
回到寝院,尺玉一边委屈又幽怨地帮李熹桃洗漱,一边柔声埋怨她:“婢子拿了披风返回后园,却寻不到殿下,还好使君遣人告知了殿下的行踪,不然婢真是要吓死了。”
李熹桃尴尬地笑笑,自己信誓旦旦地答应尺玉要等她回来,却被吓得忘到了脑后,她转移话题问:“将军呢?”
尺玉摇摇头:“婢子昨夜经使君传唤来了书房时,使君便不在了。”
李熹桃心头一惊,忽地记起袁尧曾说今日有慧真大师的舍利供奉法会,她今日起得晚了,莫不是误了时辰?正打算遣人去备车,却听外面传来动静。
是杨汜,此番他是来替袁尧传话:“法会午时开始,时辰尚早,一会将军与您同去。”
李熹桃闻言才安定了心神,不疾不徐地梳妆完毕,方与袁尧一同启程。
金黄沙砾漫漫,似乎隐约可闻遥远的驼铃声穿破热浪。
从灵州城出来,向西已经行了十里路,李熹桃掀开马车帘,一双清灈杏目望向天际,隐约可见被弥漫黄沙吞噬半截的佛塔塔尖。
玄色锦袍身影斜倚在车辕,腰际悬着横刀。
“有劳将军为我亲自驾车。” 李熹桃颇觉得过意不去,淡淡眸光掠过眼前宽厚的身形,今日圆空大佛寺的供养法会极为私密,唯有持帖者可参加,而袁尧身为藩镇使君自然在邀请之列,法会不准携婢仆随从,便只能由袁尧陪她同去。
袁尧侧首,见她素手轻拂白皙额角,颦蹙如烟雾的眉宇间透着不适,沉声:“殿下身子不适?”
“还好,许是久坐马车的缘故。”李熹桃放下车帘,倚坐车内阖上双目昏沉睡去,卷翘的长睫轻颤着,芙蓉般的面容却愈发苍白。
不知睡了多久,李熹桃缓缓张开眼抚起帘子朝外看,圆空大佛寺的飞檐终于穿破沙雾,落入了李熹桃黢黑的眼底,鎏金塔尖折射着光芒,她双目亦是被映照得明亮,连方才的不适都忘记了。
有沙弥来引路,李熹桃学着袁尧的模样,双手轻轻合十略微躬身示意,便跟着进了圆空大佛寺,他们来得早,法会未开始,住持正在从金光佛塔中迎出佛骨舍利。
在无人注意之时风停了,眼前林立着庄严肃穆的佛殿,飞檐斗拱精美繁复,外墙布满斑驳的经文壁画。
李熹桃全神贯注于佛塔中隐约可见的的鎏金佛匣,见住持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可不等住持走上前拿出匣子,四周空气突兀地凝滞住,李熹桃忽地觉得整座大殿似乎是在无风自动。
诡异的气氛叫李熹桃心下一紧,她下意识看一旁的袁尧,男人眉头亦是紧皱,一双暗色长眸打量着四周,右手手掌已经警觉地按在了佩刀上。
“不好!是沙暴——”沙弥喊了一声,他话音落下,佛殿檐角的铜铃开始疯狂摇晃,四周悬挂的经幡猎猎作响,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
李熹桃顺着他们惊惧的目光去看,只见狂风裹挟着漫天沙砾,从高耸的金光佛塔后逐渐显现出来,正逐渐凝聚成巨大的漩涡。
沙弥们紧张着跑去佛塔下,欲将舍利和其余经书宝物收好,却不等抱着舍利匣子从佛塔下离开,十几名蒙面沙盗不知从何处如鬼魅般袭来,手中弯刀折射着寒光。
见状,李熹桃杏目瞳仁骤缩,下一瞬便被袁尧高山般的身体紧紧护在身后,退到一旁的刻满经文的石经幢后躲避,身后便是圆空大佛寺的藏经阁。
一旁焚香台中香雾袅袅升腾,香灰扬起烟雾又被黄沙卷走。
李熹桃探出头,见到那十几名盗贼径直冲向佛塔,显然是直奔装着骨舍利的鎏金匣子而去!
盗贼身手狠辣,佛塔下的护卫不敌纷纷倒地,李熹桃抬眸望向袁尧紧绷的下颌线,见他眸色深沉面色凝重,略思索,小声问道:“将军不过去吗?”
听见她的问句,男人沉默未语,袁尧垂眸凝视着她,手掌按在蹀躞带上的横刀之上。
不知为何,李熹桃忽然福至心灵懂得了他的顾虑,娇小的身影立刻蹲下,乖巧地仰起脸望向他,轻声道:“将军放心,我会在此躲好的,你去吧。”
见状袁尧心底微动,目光扫到身后藏经阁,毫不费力地推开阁门,他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单薄肩头,将人从地上轻柔拽起推入阁内,阁门紧闭前沉声叮嘱:“莫要乱走。”
他的话音尚在藏经阁中回荡,李熹桃已提着裙摆紧张奔至窗边,纤细手指扒着狭小窗缝望出去。
只见袁尧身姿如鹰般疾冲而出,手掌一把抽出劲瘦腰畔三尺横刀,闪出冷月般的银光,以鹰撮霆击之势与贼寇厮杀。
身为西北军主帅,袁尧以一敌十是常事,可这群沙盗目标分明,见自己落下风便急速撤逃了。
沙暴如野兽般咆哮,又如千军万马奔腾,气势仿佛要将整座大佛寺都碾成齑粉。
她从窗缝望出去,目光紧紧锁住那抹玄色身影,恐怖的沙暴逼近,正渐渐吞噬佛塔下收刀而立的袁尧,他转身以迅雷之势朝藏经阁狂奔而来,见状,李熹桃的心跟着紧紧揪在了一起。
吱呀一声,厚重的藏经阁大门被猛地推开,男人侧身闪入,反手便将门板重重阖上。
未等他站稳,便骤然被人扑进怀中,他顺势向后踉跄半步,宽厚的脊背撞在门板上,在密闭的阁室内发出沉闷的声响。
少女柔软的双臂缠上他蹀躞带下的腰身,男人衣袍上沾着的黄沙尘土,随着这一撞簌簌掉落。
“吓死我了……” 李熹桃抽噎着,娇软声线浸着难掩的哭腔,她埋进男人铁铸般的胸膛,纤细手臂将他环得更紧。
阁内檀香萦绕,几盏常年燃烧的酥油灯闪着微弱的光亮,袁尧的身子明显僵了一瞬,后背抵着门板,沙暴中心掠过藏经阁,门外的沙粒如同密集的箭矢,打得门板噼啪作响。
“殿下。”袁尧垂眸看向缩在怀里的少女,沉声道:“没事了,藏经阁墙壁厚实,风沙进不来。”
她颤巍巍仰起脸,单薄肩头仍在轻颤,原本清亮的眼眸蒙着水雾,带着慌乱无助的哭腔呢喃:“方才见将军离沙暴不过区区几尺,我好怕将军受伤。”
说话间,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沾着灰尘的指尖在脸上擦出几道污痕,可怜得如府里廊边被疾风骤雨打湿的西府海棠。
见她真心实意地担忧自己,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袁尧薄唇微动两下,终是无言以对,心底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蓦地,李熹桃突然感觉眼前一白,双目猛地紧阖,袁尧见她身形一晃,竟软软向下滑去,连忙伸手扶住,声线不自觉染上急切:“殿下?”
深沉眸色察觉她面色不正常,袁尧小心翼翼用手背触了下她光洁额头。
滚热的,烫得他心头一颤。
藏经阁中央有尊鎏金佛像,袁尧迅速扫视四周,并没有可供休息之处,他只好先将人安顿在经柜旁倚靠着坐下。
李熹桃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柜旁,意识模糊间喃喃呓语,原本白皙的面颊烧得酡红,袁尧眉心拧成死结。
稍微沉吟,青年利落地从角落抱来几捆用来包裹经卷的粗麻布,就地叠成厚厚的垫子,袁尧长臂揽住少女,轻松将她从经柜旁一把抱起,安置在临时铺就的床榻上,又坐在她身边,长腿舒展着,脱了外袍裹在公主身上。
见她在男子玄色外袍下逐渐蜷缩成一团,隐约从苍白唇角溢出闷闷的哭声,紧闭的眼尾泪珠如短线的玉珠般簌簌滚落,一直呜咽嘟囔着冷。
藏经阁内可用的东西实在少,忽地,他触到蹀躞带上悬着的针筒,因常年戍边,他总要佩着针筒及砺石火石,以备不时之需。
他端来一盏灯,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公主扶起来。
温热的大掌游弋在她纤细脊背,直到手心触碰上那纤细的脖颈,他不敢用力,只能虚虚覆着少女的肌肤,这段颈子看起来如玉般脆弱,仿若自己一用力就会折掉。
他动作难得有些蹑手蹑脚,将少女的脑袋侧着面朝胸膛搂进怀抱里,寻到个合适的姿势。
带茧的粗糙指腹摸上她耳垂,她的耳垂白皙小巧又柔软,光洁得像块上好暖玉。
高大的男人漆深眸底涌动着克制之色,突出的喉结略微上下滑动,小心翼翼地用双指缓慢揉捏上去,另一只手上捏着的针置于火焰上烧,点刺上那白嫩耳垂,稍微用力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来。
似是感受到刺痛,缩在他怀中的李熹桃浑身一颤,娇气的呜咽声更甚,察觉到她在自己腹处轻轻蹭动,袁尧嗓音微哑对着晕睡少女说:“别动。”
双耳耳垂均放血后,看着公主面色舒缓了一些,可她却仍急促喘息着喊冷,往他怀里缩。
狂风裹挟着漫天沙砾,遮天蔽日,天地间一片昏黄,分不出明显的时辰,不知不觉间暮色悄然沉了下来。
沙暴肆虐的夜晚,藏经阁紧闭的门窗将风沙隔绝在外,男人环着发烧的少女,整夜用自己炙热的体温熨着她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