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巨大的穹顶之下,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如火如荼。
夜明魔珠的光芒被刻意调暗,换上了摇曳生姿的妖异魔火,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光怪陆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烤肉油脂的焦香,以及一种混合着魔气和铜臭奇异气息。
震耳欲聋的魔鼓声、骨笛的尖啸、还有魔族特有的粗犷歌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魔将们袒胸露怀,大碗喝酒,大口撕咬着烤得发焦的兽肉,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攻打玉清宗的“丰功伟绩”。
魔侍们如同穿花蝴蝶般在席间穿梭,奉上美酒佳肴。
更有各附属位面、种族进献的美人,在殿中央铺开的华丽毯上翩翩起舞。
这些美人风情万种,或妖娆魅惑,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或清冷如月,气质出尘惹人怜惜;或异域风情,身姿矫健充满野性……
她们使出浑身解数,舞姿曼妙,媚眼如丝,目标只有一个——高踞于黑玉王座之上的魔尊,江无尘。
王座之上,江无尘斜倚着扶手,玄衣暗金纹在魔火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由整块黑晶雕琢而成的酒杯,里面盛满了殷红如血的魔域烈酒“焚心酿”。
魔纹在他脸上随着魔火的明灭而若隐若现,那双燃烧着魔焰的眸子,淡漠地扫视着下方喧嚣的盛宴和那些竭力展现魅力的美人。
一名来自西海鲛人族的美人,歌喉空灵婉转,如同天籁,蓝色的长发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她含情脉脉地望向王座,歌声中的倾慕与渴求毫不掩饰。
江无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辛辣滚烫的酒液滑入喉中,带来一阵灼烧感。
那歌声很美,却莫名地让他想起另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腥气,说着刻薄的话。
又一名来自南疆的羽族圣女,身披七彩翎羽编织的轻纱,
舞姿轻盈飘逸,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尘,圣洁中带着一丝禁忌与诱惑。
她旋转着,裙裾飞扬,试图靠近王座。
江无尘的目光落在她洁白的羽翼上,眼神却有些失焦。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雪白的兽皮,上面洇开点点暗红的血梅,还有那无力垂落在皮毛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
烦躁。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藤蔓般,随着烈酒入腹,开始在他心底疯狂滋生、缠绕。
下方美人的舞姿越是妖娆,歌声越是动听,献媚的眼神越是炽热,这股烦躁就越是强烈。
她们的笑容是刻意的讨好,她们的姿态是精心设计的诱惑。
她们像一件件包装华美的礼物,被送到他面前,只为了博取他一丝垂怜,换取利益或生存。
可那个人呢?
金栏之后,软榻之上。
即使手脚俱废,狼狈不堪,那双眼睛却依旧像淬了冰的寒星,不屈、冰冷、带着深入骨髓的嘲弄与恨意。
他从不讨好,从不掩饰,甚至在他这个魔尊面前,依旧用最刻薄的语言维持着那可笑又可恨的尊严。
“魔尊陛下……是来讨骂的?”
那沙哑的声音,带着血腥气的嘲讽,如同魔咒般在江无尘耳边反复响起,盖过了大殿里所有的喧嚣。
“砰!”
一声闷响。
江无尘手中的黑晶酒杯被他无意识地捏碎!
锋利的碎片刺入掌心,殷红的血液混着暗红的酒液,顺着他指缝滴落在冰冷的王座扶手上,如同几朵妖异的残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方献舞的美人惊呼一声,僵在原地。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目光都惊疑不定地投向王座。
几名近卫魔将立刻紧张地上前一步:“魔尊陛下?!”
江无尘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酒杯碎片和血酒混合物落在王座前的地毯上。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被碎片划出的几道血痕,魔焰在伤口处一闪而逝,伤口瞬间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无事。”
他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王座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无形的压抑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所有喧嚣彻底死寂,舞姬们噤若寒蝉,魔将们垂首肃立。
“本座乏了。”
江无尘的目光扫过下方,掠过那些或惊惧或痴迷的面孔,最终定格在虚无的空气中,
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看到了某个被囚的身影。
“你们……继续尽兴。”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玄色袍袖一拂,转身便走下了王座。
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众魔面面相觑,无人敢言,更无人敢问。
只能眼睁睁看着魔尊陛下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独自一人,穿过喧嚣的宴席,走向通往寝殿深处的幽暗长廊。
焚心酿的灼热感在胃里翻腾,混合着那股无法排遣的烦躁,烧得江无尘心绪不宁。
他厌恶那些刻意的讨好,厌恶那些空洞的美丽,更厌恶……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被自己亲手废掉、囚禁在金栏之后的人!
寝殿厚重的魔纹大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沉重地闭合,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殿内依旧弥漫着清冷的雪松熏香,夜明魔珠的光芒柔和地洒落。
那张巨大的黑玉王座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第一时间投向了王座之侧——那张被华丽冰冷金栏环绕的宽大软榻。
雪白的兽皮依旧柔软,堆叠的暗纹云锦靠垫依旧舒适。而软榻之上……
苏钰遥静静地侧卧在那里。
他似乎睡着了,又或许只是闭目养神。
霜色的中衣依旧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和脚踝处缠着干净的、浸染了药香的细布——显然是魔侍在他离开后处理过了。
断裂的筋络被霸道的魔气暂时压制和修复,虽然无法行动,但至少不再流血。
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清浅均匀。
凌乱的墨发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卸去了清醒时的冰冷锋芒,此刻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的安静。
只是那紧抿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和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
摆明了这具身体所承受的令人不快的一切,并未真正远离。
江无尘站在金栏之外,隔着那冰冷华丽的囚笼,看着软榻上沉睡,或假寐的身影。
大殿里喧嚣的美人歌舞、谄媚笑声,与眼前这幅寂静、苍白、带着伤痛却奇异地透着真实的画面,形成了极其荒谬的对比。
心中的烦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烧得更旺!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在外面面对那些无聊的喧嚣时满脑子都是他?
凭什么他在这里忍受着烈酒灼烧和无名怒火,而他却能在这里安静地“睡着”?
凭什么他废了他的手脚,将他囚禁在这金栏之内,却依旧无法抹去他骨子里那份该死的、令人烦躁的……存在感?!
江无尘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
他伸出手,穿过金栏的间隙,攥住苏钰遥的手腕,将对方抓起,猛地捏住了对方的下颌!
冰冷的触感和剧痛瞬间惊醒了浅眠的人。
“师尊,”江无尘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这魔宫寒狱,可还住得惯?比之玉清宗堕仙台的飞雪,如何?”
榻上的人眼睫微颤,缓缓睁开。那双曾睥睨众生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雾般的虚弱,却依旧深不见底,带着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尚可。”苏钰遥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努力维持着惯有的调子,甚至微微勾起唇角,“至少这榻,比堕仙台的冰面软和多了。魔尊陛下……倒是会心疼人。” 最后几个字,尾音拖长,带着浓浓的讽刺。
“魔尊陛下……”苏钰遥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依旧清晰,
下颌被捏着,说话有些艰难,眼神却毫不退缩地迎上江无尘燃烧着怒火的瞳,
“庆功宴……不够尽兴?还是那些献上的美人……不够解语?”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冰冷的嘲弄弧度,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所以,你这幅贱骨头……是特意来找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