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七叶莲台

暮渊摇摇头,不置可否,“阿檀死时,尚无幽冥,这里是明珠的残魂。”

他要来一副都广地形图,找到了柳家庄的那处悬崖。

“离灵渊不过十里。”

他用手指比量了一下,“刚好在护山大阵外缘,而阵法对树木,藤蔓是没用的,天堑对它们来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叶悠瞪大眼:“所以……与你那段木头无关,是她救了一个妖骨?”

“不,她救了一个死前只余愤怒的残魂。”

暮渊看向明珠,妖骨已成,她却没有失去神智,此刻虽听不见自己和叶悠谈话,但睁着黑漆漆的眼眸,像个好奇的孩子。

一时看看身上的木纹,一时又去摸摸鲛珠壁上奇异漂亮的彩斑。

只是黑气在眸中缭绕不去,又像一个恶鬼,不知何时会破壳而出。

“但无论如何,妖骨已成,又是以那段木头为身,绝不能放。”叶悠皱着眉,她这一生悲苦,一个杀字连他也说不出口,悻悻道,“干脆关进地丘去得了!世间可怜人太多,帮不过来的。”

暮渊摇头,素日含笑的眼眸深不见底。

“我要收她为徒。”

*

明珠不知他们在商议什么,开始还和和气气的,转脸像是吵了起来。

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左右她都要死了。

妖骨不容于世,一线生机都没有。

她只是在等,等到决定命运的那一刻,求暮渊能看在她此生从未作恶的份儿上,帮她一个忙。

又过了不知几个时辰,鲛珠封印打开,她这具木雕被放了出来,面前是暮渊与叶悠一齐看向她。

明珠眨了眨眼,要动手吗?

她是不在意了,再死一次,疼也疼不过现在罢?

怕什么?

于是便先开口道:“仙尊,死前求您一事可行?”

暮渊还没回答,一旁的叶悠怔了怔,忍不住道:“何事?”

“其实,之前问您是否会杀了我,就是为了此事。”

明珠眼眸里漆黑一片,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她眉宇坦诚,周身并无戾气。

“明若华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将她视为母亲,只可惜……”

明珠哽咽,但很快忍住情绪,她要控制着不能沉入黑暗,她得把这件事说完!

“我想了好久,我身上有她的元神庇护,是不是因为她,所以我才没有彻底死掉?如果真是如此,求仙尊护她转生,我是没有来生的人了,惟愿她那般良善之人,能有个好去处!”

本以为她会求饶,会发誓赌咒,会想尽一切办法求那一线生机。

没想到她求的却是一个早已死去之人的来世。

这少女!叶悠叹息,虽然普普通通,修为容貌都属下乘,但这份心性却是少见。

像!

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暮渊始终忘不掉的凡人!

叶悠心里忽生不详的预感,也许,他做那个坏人也未为不可,杀了她,总好过暮渊出什么事!

“明若华之事……”

暮渊终于开口,语气少见的严肃,与明珠认真商议一般,“你若信我,容后我必会为你寻她来世的下落。眼下,我有一事问你,你想好了再答不迟。”

“仙尊请讲!”

暮渊道:“我欲收你为徒,好好教导,助你重新……为人,不知你可愿意?”

重新为人?

明珠瞪大眼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妖骨,这怎么可能?

叶悠将双手抱在胸前,撇了撇嘴,一脸的不赞同。

活了数万年,也与暮渊插科打诨了万年,没大没小,玩笑嬉闹。

可他从来没忘记暮渊的身份,他要做什么,自己从来无力阻止!

再看那双黑漆漆的双眸,似乎也腾起了一丝期望。

他还是没忍住:“你可想好了再回答,要知道此事没有先例,不一定能成……”

这次死了,当真是灰飞烟灭,神仙也救不得。

出乎叶悠的意料,听完这个办法,明珠再无迟疑的答应了。

暮渊亦有些动容,她只是笑了笑,说:“仙尊,我信你。”

叶悠无法,只得回身进了殿内密室,不多时,拿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匣子,摆在暮渊手边。

“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确定?这七叶莲台可是魔神的法器,一旦失控,六界尽毁。”

这句话他用的秘音。

“不过死物一个,只要她心性正直,魔的法器又如何?”

暮渊也用秘音答了,转脸再看明珠,他又想起那个提着剑,在湖边认认真真巡查的少女。

“我做了她师父,她若走上歧路,我就将路斩断,她若堕魔,我毁了虞渊,也将她拉回来。”

*

暮渊带着一个黑色木匣,还有明珠,又回了玄武门的恒翠峰。

“三日后的月圆之夜,天地间灵气充沛,再为你重塑人身。”

明珠自然没有异议,很快三日过去。

这天暮渊很晚才回了竹轩,月色下他唇色似乎也比往常淡了几分。

稍事休息,他便把明珠又放入鲛珠,抱着黑色匣子御剑而起。

月亮明亮极了,他带着明珠跨过一个又一个山巅。

从浓烈的绿,到皑皑的白,仿佛顺着山的脊背,来到了世间的尽头——一座几乎看不见顶峰的山。

暮渊御剑而上,不停地向上。

风声呜呜作响,像无数挣扎的灵魂。

脚下的世间渺小极了,深蓝的天占了三分之二。

像是一块压着头顶的坚冰。

“仙尊,你去过天上吗?”明珠忽然问道。

她听说,修为有成的仙人,会被邀请去天上,那是神仙住的地方。

暮渊笑了笑,“去过……以后师父会带你去。”

明珠怔了一下,看向暮渊的侧脸,白皙的皮肤映着天顶的幽蓝,眸中寒星闪烁,让他看着也像一块冷硬的冰。

可她知道,这个人的心很暖,很热,他大约是这世间心最软的仙人了!

就像那天临离开叶悠那里时,他嘀咕着说道:“不让你管门派的事,也是怕你这个性子,如今倒好,事儿找进门躲都躲不了!”

可不吗?她莫名就附身于木雕,像是赖上了暮渊。

“还没行拜师礼,我便可以……叫您师父吗?”

“在我做出承诺之时,便已是你的师父。”

明珠默默的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师父。”

暮渊低头看看明珠,含笑道:“就快到了。”

*

总算飞到了山巅,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冰原,广袤无际,那么寂静,寒冷,连月亮都被甩在身后。

冰原和和头顶的天空一起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在那里白色和幽蓝连在一起。

“许久没来,这儿还是这么冷!”

终于停下,暮渊从所御剑锋上跳下,一股寒风卷着雪花扑倒脸上,他嘀咕一句,低头看去,明珠在鲛珠中,正好奇的张望着,她倒是不会冷。

而那黑木匣子,缝隙处隐有光亮透出。

看来是来对了地方!

面前不远处,冰原之上,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祭台。

黑色的条石盘出奇诡的纹样,雪花也不能覆盖。

“师父,那是什么地方?”

“白渊祭。”暮渊的话音中伴着寒风的呼呼声,拍了拍手里的盒子,“是铸造这件法器的地方,等会儿便在这儿为你重塑身体。”

明珠“哦”了一声,没什么异议,这雕像是暮渊的宝贝,所以她自然得换个身体。

正想着,暮渊已经走到了祭台之上,不远处立着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衣,和黑石几乎分辨不开。

另一个却是位女子,红衣似血,及踝的乌发在风雪中飘飞,容貌绝美,是一种能夺人呼吸的美,媚弱而妖娆。

她向着暮渊施礼,声音亦是一般悦耳,犹如掺入糖粉,甜入心底。

“见过仙尊。多谢仙尊对小儿的照料,可真没少给您添乱!”

暮渊颔首:“长公主无需客气。”

黑衣男子闻声转身,原来不是别人,却是着了一身冕服的叶悠,仿佛来参加什么大典似得。

“不放心,还是来看看。”他还是一脸不悦,瞥了明珠一眼,“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

叶悠的掌中凝出白色光芒,随意的一挥,天地间每一片雪上都闪烁微光。

他面无表情,眼中戏谑不见,口中喃喃低语,念着复杂的咒文,双手结印,巨大的光轮升腾而起。

只听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脚下的地面似在震颤一般。

祭坛打开,一截石柱从正中间缓缓升起。

石柱裂纹斑斑,带着千百年的时光,还有刀劈斧砍的伤痕,伫立在那。

之后他退在一边,将踏上去的石阶让给暮渊。

暮渊依旧是那身白色银纹的衣裳,风雪中衣袂飘荡,犹如神祇。

他并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只是安安然的走上前,仿佛他的到来已是恩赐。

随着他的脚步,石柱愈发明亮,几乎透明,他打开黑色木匣,一个约有手掌大小的莲花状法器,正在盒中熠熠闪烁。

这便是七叶莲台了!

红衣女子有些担心的看向叶悠,后者微微叹息,却没说什么。

白渊祭的风忽然停了,片片雪花自空中落下,天地间到处都是闪着微微银芒的雪,静谧而优美。

暮渊将莲台放在石柱之上,中心的位置恰有一处凹陷,正是摆放这件法器的。

分隔了不知多少岁月,终于聚首。

两者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莲花再获生机一般,花瓣慢慢展开,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暮渊抬手,鲛珠的荧光显得十分微弱,但却安安稳稳的将木雕包裹着。

“人,生来便有七魂,喜、怒、哀、惧、爱、恶、欲,你因只余怒魂而化为妖骨,吾便将这一缕怒魂封入一叶莲瓣,再以莲台为你塑出元神,等所有莲瓣重新亮起,七魂俱全,你便可再生为人!”

随着暮渊的话语,明珠震惊的看向暮渊,重塑元神?她没听错吧?

他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吗?

身体——那具木雕缓缓飞起,漂浮到了莲瓣上方,与暮渊面对着面。

她不由看入了神,暮渊的身后,漫天雪落,亘古不变的寒冷,蔓延无际的大地。

他就像一位镇守世间的神灵,稳稳的站在面前。

她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在被抽离,低头看去,一缕黑色的细丝正缓缓向着一瓣莲叶注入。

“不要抗拒。”

暮渊的声音轻轻的,似在安慰她一般。

她抬起头。

“信我。”暮渊说。

“师尊,我信你。”

答完了这句,她的神魂,或者说仅剩的那缕怒魂,带着她整个进入了七叶莲台。

世上仿佛只余下光,刺眼的,夺去色彩,覆盖一切的光。

她急忙用手捂住眼睛,但光仿佛能穿透她的一切,避无可避。

有人轻轻拉下她的手,挡在了光线前。

明珠睁开眼睛,是暮渊。

“这里以后,便是你的识海。”

他拉着她向前飞去,光没那么强烈了,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泊。

湖水的蓝和天空的蓝连在一起,分不出边际。

湖心处,有一株非常大,非常美的树,叶子像绿色的翡翠,水润透亮,浓荫下是七叶莲台,悬浮在那里,似在等待她的到来。

暮渊放开了她的手,点点头。

明珠上前,轻轻捧起莲台。

一阵清凉的暖意从手心处传来,莲台发出的光闪烁着,渐渐的,她觉得自己胸膛里,有了心跳。

那是属于凡人的感觉,血肉之躯,有情有痛。

这是活过来了吗?

她想落泪。

暮渊走了过来,指尖熟悉的银芒亮起,注入了那莲台之中。

很快,莲瓣一片一片黯淡下去,像花朵枯萎。

“师尊!”明珠惊讶,“这是怎么了……”

暮渊:“只是关闭了莲叶之间的连接。以后,你会自己一片片重新开启,直到整个七魂完整。”

明珠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我一定会努力修行!”

但是,这和修行无关,这只是重新学做人。

暮渊没有急于解释,再次抬手,轻抚她眼帘:“这次可能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明珠懂事的闭上了眼睛。

只见银芒在她周身游动着,将身上筋脉统统走过一遍之后,唰的一下,钻入莲台最后一片亮着的叶瓣。

熟悉的痛楚袭来,但仅仅是一瞬,痛楚便陡然离开!

莲台整个黯淡了,那最后一瓣花叶,如同妖骨的眼,封着涌动的黑雾。

明珠睁开眼睛,只觉得四肢百骸空荡荡的,痛楚不见,血脉也不再流动,温暖,感知,甚至风吹皮肤的感觉都不复存在。

她看见自己正在消散,而暮渊立在莲台边,唇瓣一动,她明白了。

“别怕。”

她于是便什么也不怕了,安心的随风消散。

再睁开眼时,明珠已经坐在了白渊祭的石柱子上,四周空旷,暮渊不知去了哪里。

她着急,想要爬起来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似乎短了一截,变成了孩子似得。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完全……不像了啊!”

她抬头看,是叶悠和那红衣女子,“我师父呢?”

“啧!”叶悠嫌弃,“太没礼貌了,你得叫我大师兄,知道吗?”

明珠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兴趣搭理,只道:“不。”

说完盘膝坐下,不知为何,她笃定暮渊不会丢下自己,安心等着就是。

这下叶悠反倒有些丢了面子,他看了一眼掩唇而笑的女子,假意气恼:“紫芝你瞅瞅,护法半天,不知耗费多少灵力,小丫头连句谢也不说!”

明珠头都不回。

叶悠伸手,嘎嘣在她脑门上一弹:“小丫头,说你呐!”

额头上一痛,明珠神思清明,只是慢了一拍。

不似做人时,反应发自天生,无需思索,疼了叫,饿了吃,伤心了落泪,开心哈哈大笑,被欺负时生气……

她现在,需要想一想该给出什么反应,所有的情绪,好像都界限分明。

喜、怒、哀、惧、爱、恶、欲。

这是她所有的情绪,而她能感知的,只有怒。

于是明珠站起身,堪堪能直视叶悠双目,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中。

“啪!”

她扇了叶悠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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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不要面子的嘛
连载中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