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的脸登时红透,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叫他,不待说什么,云阳又转头看过来,眸光在两人脸上转了又转,笑道:“可惜呀,七弟的大名已上了皇族玉碟,只能叫涂山阮阮了!”
阮阮瞪他四姐一眼,忽的发了火,拉起明珠转身就走,“接风洗尘繁文缛节甚多,我和小师叔就不去了!我带她去逛逛!”
“哎!”云阳伸手一把没抓住,眼见他带着明珠钻出队伍,“这孩子……”
“随他们去吧。”暮渊笑道。
*
青丘虽临海,但是境内却甚多丘陵,地势起伏。
和凡人城镇的平整规直不同,这里的街道蜿蜒曲折,房屋依山势而建,鳞次栉比,高矮错落,巴掌大转身的地方,也能搭个棚子做买卖,而铺子后面就是一小块田地。
看似没有规则,杂乱中却热闹非常,别有风味。
而且与凡人的等级分明不同,妖族要随意的多,仪仗队虽隔开了普通小妖,却还是挤在妖群中,往前行进甚至要说着“请让一下吧”,这样客气的话。
阮阮带着明珠左右穿梭,很快就没了影子。
“这就是长洲城吗?”
走了半天也不见城门,明珠不由奇怪,“我们进城了吗?”
阮阮拉着明珠跑的气喘吁吁,见没人追上来,终于放下心,“是呀,妖族的城和人间的不一样,哪怕国都也没有什么城墙,都是多年聚居,慢慢就有了城,不过这里还算是外围,紫宫附近会更热闹繁华!”
“这样啊!”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暮色中有许多高耸入云的楼阁亮起了灯,仿佛一片星海。
“那边就是紫宫。”阮阮说,“不过皇宫嘛,大家都装模作样的,一点都不好玩!长洲最出名的还是夜市,通宵不断,各种吃的玩儿的都有,十天半个月都逛不完。”
他扯着明珠往最热闹的地方走,明珠瞪大眼睛,连话也顾不上说,只看着扑面而来,千奇百怪的妖。
这些妖穿着打扮乍一看像人,细瞧有的顶着美女面庞,身形却如莽汉粗壮,有的一张脸皮白白净净,手脚却毛茸茸的,也有没毛但顶着肉疙瘩似的犄角,如人戴发簪装饰,犄角上也挂着珠翠。
忽然有个衣着华丽,气势威严的妖路过明珠身边,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害得她差点绊倒,他的仆人不断的赶开路人,叫道,“小心,小心,我家主人出行!”
阮阮扶住了她,说:“这是条百年的妖鳄,叫芙蕖,尾巴是鳄妖最得意之物,故意不肯变没的。”
“什么?!”
明珠诧异的看向鳄妖,脸拉的老长的中年男子,一身绿袍,尾巴上的鳞片也是墨绿色,但和芙蕖哪有半点沾边的样子?
阮阮不由好笑,又低声说,“他住的地方种满了芙蕖,以为雅致,才起了这个名字。而且夜市里有条街都是他的产业,是长洲出名的富妖!”
原来有钱的妖和有钱的人一般,都爱显摆。
“你们青丘的钱会发光?!”
明珠的注意力又被身边摊贩吸引住了,毛头毛脑的小兔妖捧着萤火虫般亮晶晶的钱币,买了两个馒头。
“那是灵石。”
阮阮好笑的解释道,“也算是钱吧,里面装的是灵力,妖族只有与凡人交易时才会用到金银。不过长洲城是妖族都城,根本没有凡人的立足之地,所以金银没什么用处。”
“那刚才的富妖芙蕖,灵力一定很高咯?”
“那也不是,灵力和修为是要相适的,他家灵石难以计数,但其中灵力却不一定都能为他所用。”
原来如此,明珠点头,又指着冒出白烟的小摊子,“这个妖族的馒头呢?我能吃吗?”
”当然。”阮阮买了一个给她,“尝尝吧,和凡人的食物是一样的,妖只要修出人形,便会按人的规矩生活,不会再如蒙昧的兽类一般茹毛饮血了。”
明珠抱着馒头啃了一口,果然与凡人食物无异,甚至口感还更细腻一些。
看她吃的香甜,阮阮又买了好几样人间没有的小吃给她,一边细细解释着是什么做的。
如阮阮所言,夜愈深,街上愈发热闹,怪形怪状的妖多,完全看不出破绽的也很多,容貌也比凡人更加漂亮。
明珠只觉得目不暇接,好奇的四下张望,全然没注意路过之处,她自己又引来了多少惊艳的注视。
此刻的紫宫,招待的宴席已经临近尾声,妖族贵胄开始行状浪荡起来,有的拼酒,有的打架,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化出原型。
暮渊虽不在意这些,但再待一会儿,可就真不好看了。
云阳吩咐手下照看好此处,然后便起身,请暮渊跟随她去见狐族长公主紫芝,也是如今妖族之长。
“仙尊请恕罪,母亲本想亲迎您的,但是无奈身体不适,连宴席都来不了,只能失礼请您去见她了。”
“无妨。”
紫芝住的地方不远,绕过几座殿宇便到了。
刚踏进去,就听帐幔后传来一阵咳嗽声,云阳眉宇间忧色泛起,忙问侍女:“母亲如何了?”
侍女还未答话,就听紫芝道,“是暮仙尊吗?”
暮渊答应一声,缓步走了进去,见紫芝撑着身体要起,他抬手止住,含笑道,“不必多礼。”
说话间,指尖一道银芒乍然没入紫芝身体,她眼眸一亮,登时觉得舒爽不少。
“劳烦仙尊了。”
紫芝道了谢,挥手屏退侍立的众人,又吩咐云阳道,“你亲自在殿外守着。”
云阳点头出去后,紫芝才换上了一脸急切之色,道,“仙尊,长洲紫宫之中,怕也有魔族作祟了!”
就在数月前,她从白渊为暮渊护法回来,因耗损灵力,便想去上灵境修行,希望能快些恢复。
所谓灵境,是六界的接壤之处,灵力最为充沛。
“……上灵境中有片沙地,我走过数百次了,从未有过任何异常,但这次才踩上去,沙地便忽然变作池水般,我只觉得一脚踩空掉了进去,沙子将我牢牢困住,我不但不能运功逃脱,反而被沙海吸走了灵力,最后是调用内丹之力才得以逃脱,也因此受了重伤。”
她撩起一截衣袖,只见胳膊上仿佛灼伤一般,留下许多伤痕。
暮渊见状蹙眉,“这伤痕,还有吸走灵力,听起来像是弱水!但弱水应在人间与仙界接壤的上灵境,怎会出现在青丘上灵境?”
紫芝摇头,继续道,“我也是这般想的,逃脱之后回头去看,却见那沙地没有半点异常,没有被水流渗透的迹象,但是因为凶险,我也不敢叫人来试,只得先封印了那里。可不久之后,紫宫之中就出现了异常。”
本以为将沙地封印便无事,没想到休养几天后,侍女来报说就在这几日,宫中失踪了好几个人,怎么也找不到踪迹。
妖族没那么多规矩,在紫宫做事的妖就住在长洲城中,轮值后便可回家。
失踪的妖在紫宫多年,几日不归之事从未有过,他们的家人来寻,结果一无所获,又求到长洲巡防那边,也是找不到。
后来只得求妖族的大巫卜算,大巫说他们没有出过紫宫。
于是便又求到紫芝这里。
“因为出了沙地一事,我便问清他们之前是在哪里做事,之后亲自去看看可有异常,结果在一个侍女的屋子里,发现一捧残存的沙粒。”
“又是沙粒?”
“对。”
紫芝取过一个盒子,打开来推到暮渊面前,黑色绒布上放着几粒细微的沙子,若是呼吸一重,几乎能吹跑了。
“本来不止这些,我打算传信问问九玄可知晓缘故,就在当晚,忽见这盒子上黑气萦绕,情急之下我出手将其击散,于是就只剩下了这么一点。”
暮渊指尖聚起银芒,笼住了盒子,半晌后才散开,“的确有极细微的魔气残留。”
“仙尊可能看出是哪种魔?”
暮渊摇头。
“还请仙尊相助!”紫芝叹了口气,忧虑道,“我的修为被灵境的沙地吸走了七八成,而云川又去了穷山平叛,其余几个孩子仙尊也知道,都不顶事。魔气一旦在妖族蔓延,不血流千里不能平……”
“放心。”暮渊安抚她道,“我来就是为了此事,一定帮你解决。”
紫芝一颗心落地,忽又道,“倘若仙尊需要灵力,我……”
暮渊止住她,含笑道:“离冬至尚早,无妨的。”
紫芝缓缓点头,之后才唤回云阳,让她带暮渊去歇息。
她自己则又取了几本折子看,九尾狐族为妖族之首,她作为狐族长公主,如今管着整个妖族,半点不敢懈怠。
不多时,云阳送完暮渊又回来复命,妖族没那么多规矩,紫芝便知她是有话说。
“你们都下去。”
云阳屏退了侍女,凑到母亲跟前,悄声道,“母亲可知,暮仙尊收了个徒弟,还带来了。”
明珠?
紫芝哪会不知,她含笑点头:“我知道这事,来就来了,好好招待便是,怎么了?”
云阳撇撇嘴,道:“还不是为了小七,我瞧他对这小仙长,似是极为不同,连接风的宴会都没参加,就把人家带跑玩儿去了,这会儿还在夜市上胡吃海喝呢!”
紫芝笑着摇头,“阮阮这孩子,真是!”
云阳道,“母亲怎么不当回事?七弟可是这一辈儿中天赋最高的,也因此极易动情,他喜欢的若是妖族,就算身份低微也无事,但若喜欢上凡人,就算修为再高深,是暮仙尊的徒弟,那也不行啊!”
凡人和妖类通婚,生下的孩儿要么夭折要么堕魔,是以很多相恋的眷侣要么忍痛分手,要么就不会生下后代。
作为天赋极高的狐族皇子,显然族内不会让阮阮为了情爱断绝后代。
紫芝叹了口气,她担忧的,却不是后代问题。
在白渊祭为暮渊护法时,她曾问过叶悠,这被暮渊救下的,究竟算是凡人,还是妖?
叶悠当时想了许久,答了她:“妖。”
也是,以木雕为身,魂魄不全,同木灵成妖几无分别。
所以若是阮阮真的喜欢上明珠,从身份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明珠七魂不全,以七叶莲台重塑元神,所以她根本没有情绪,亦不可能生出情爱之心。
阮阮天赋高是没错,但这也意味着,他若动情而又不得,就更易生出执念,也就会更容易堕魔。
好半天,紫芝才说,“此事你别管了,先放一放,我找机会见见他们俩再说。”
*
与人间不同,长洲夜市的街边不单有各色小吃,还有很多摊子卖酒,这些酒有的用竹筒盛放,有的用叶片折成杯子售卖,五颜六色,味道各不相同。
一份一口便可饮尽,明珠觉得新奇,尝了一杯又一杯,两人一路走一路喝,待到后半夜回到紫宫时,已醉的认不出人了。
紫宫的侍女认得阮阮,扶他去了自己的寝殿,而明珠,知晓是暮仙尊的徒弟,便送去了他住的地方。
来到殿宇门前,侍女伸手推了一下,大门却纹丝不动,一道波光闪过,似乎是下了结界。
“这可怎么办?”一名侍女皱眉,“要不把这姑娘送到七殿下那去?”
“瞎说什么呢!那怎么能行!”
正商量着,明珠却挣脱两人搀扶,自己去推了那门一下,只听吱哑一声,门开了,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进去。
侍女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明珠迷迷糊糊的进去,陌生的殿宇,灯在哪里也不知道,叫了两声师父,不见有人搭理,她又渴又困,摸到桌边倒了水,才喝下半口,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又过了许久,暮渊才回来。
早就猜到阮阮带她玩儿必会喝酒,这紫宫又有异常,他便施下结界,若她回来只许她一人进殿,而他则趁夜去各处探查了一番。
不过还是没想到这孩子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暮渊指尖凝起银芒,本想用灵力把明珠挪到床上去睡,光芒跃动,趴着的明珠似是被扰了清梦,嘀咕着“我要那杯红色的……”,把头扭了过去继续睡。
暮渊好笑的摇摇头,竟喝成这样。
他弯腰,把明珠抱起来,一路送到偏殿内室。
明珠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他衣领,直到躺在榻上也没松开。
暮渊等了片刻,见她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把外衫脱下,留在了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