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皓艰难的点头,母后如此也是为了他好,如果他更强悍一些,早早制服野兽,便既能救下馥臻,也能得个好名声,说到底,还是他的不是。
他开始更努力的读书,练习骑射,馥臻来的时候,他时常低着头看书,赵子鹤只得去陪她说话。
“殿下莫不是在躲我吧?”馥臻有些黯然的看向那个端方的背影。
赵子鹤忙道,“自然不是,最近太傅布置的课业太重,殿下分身乏术,过段日子就好了。”
馥臻没有说话,赵子鹤只得再给她的杯中续上茶水。
看出这极淡情愫的,还有皇后,不过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如何利用。
“皓儿心软,早动感情不是好事。”皇后自回廊下看着,“且馥臻是他表妹,苏家本就是本宫一系,娶她有些多此一举了。”
随侍女官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将馥臻姑娘赐婚给别人?”
皇后摇头:“不,女子重情,那样反倒得不偿失。不过怕她分了皓儿的心,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再提成婚的事。”
她派了四个教养嬷嬷去苏府,然而苏馥臻自小受宠,是个性子活泛,不爱拘束之人。
嬷嬷严苛的教了半个月,折腾的她瘦了一圈,终于忍不住进宫,想问问刘皓到底什么打算?
如果他是真心想娶她,那她就为了他继续忍耐,如果是为了苏家背后权势,那她就放弃。
苏馥臻不想自己的真心被利用。
“皇后娘娘派了四个教养嬷嬷去我家,这事儿你知道吧?”
这意味着什么,刘皓不可能不知道,倘若他和她是一般心意,那此时便是表白的时刻了。
苏馥臻盯着刘皓,他脸颊上泛起红晕,不过说出口的却是:“知道,母后说你在闺中素有才名,只是行止上却缺乏庄正,宫中看重礼仪,所以才派了人去。”
他本意是想馥臻明白,他是想让她在自己身边,也想和她在一起。
但是伺候的宫人在旁,且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皇后,馥臻瞬间有些难堪,但她还是耐下性子说:“我明白,但我想问的是……你的意思,你也希望我学那些行止礼仪,日后……留在宫中吗?”
刘皓微微睁大眼睛,他很快的点点头,“是,我当然希望你留在宫里。”
馥臻低下头,只觉得耳根都烧红了,却听刘皓又说:“哪怕你永远不能像母后那样慈德昭彰,为女子表率。”
这话出口,四周一下静了,馥臻没有说话,僵了半天才行礼告辞。
阮阮看的哭笑不得,对明珠说:“这人也太憨了,怎么能跟自己喜欢的姑娘说,哪怕你不如我妈也没事儿?”
明珠道:“他这说话方式,像足了他妈。也是先夸一句,再打压一句,总之好好的心意,就是不能好好说。”
馥臻回家病了一场,好了之后想了许久,终于找到母亲,请她将那四名嬷嬷退给皇后。
“你可想好了,皇家尊严可不容你来回更改主意!”
“想好了。”
馥臻的语气轻飘飘的,兴许刘皓是心悦于她,但这份心悦排在皇位和他母后之后,以后若他登基,还有百姓,朝政,甚至其他嫔妃,终她一生,兴许都爬不到最前面去。
他要的,首先是一个配为皇后的女子。
而她的心悦,却是在心尖上,些微不平都令她心痛。
她不想这样活着,一辈子吊在这不平衡的一端伤心伤神。
又过了几日,苏府收到了许多礼物。
一半是金银珠翠,绫罗绸缎,伴着皇后的旨意,申斥馥臻骄矜不逊,但又夸她有潜质,望其改过云云。
另一半,却是市井里寻来的小玩意儿,什么风筝、糖人、陀螺、花灯……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只是送东西的人却不知是谁,随着府里的信件一道,由官驿的驿卒送来。
终于有一天,馥臻在后巷捉住了送礼之人,她不解的问,“那些东西……是你送的?”
心里有一丝期望,他会给出别的答案。
但是赵子鹤的脸刷的红透了,他磕磕巴巴的说:“是……是我,我怕你不开心……就想让你解解闷……”
“为什么不留名呢?”
“……我……我不想你有负担。”赵子鹤咬着唇,眼神晶亮,“你能开心起来,就比什么都强,我的心意,不重要……”
他是刘皓的伴读,又算是他的亲卫,苏馥臻刚拒绝刘皓,再怎样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他说不说都无关紧要,反而给人徒增烦扰。
馥臻看着他,半天才说:“不,每个人的心意,都很重要!”
天色亮了,法阵收起,阮阮和明珠被弹出了幻术。
他俩赶紧隐去身形,御桌后,皇帝正呆呆的看着眼前,仿佛还沉浸在幻术中没能清醒。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唤人进来伺候梳洗,然后去上朝了。
身后宫人啧啧称奇,“陛下这是十来年第一次早起上朝啊!”
明珠和阮阮也回去,把昨晚看到的都告诉了暮渊。
“原来是讹兽。”
暮渊想了片刻,“讹,伪言也。这种魔物状若兔子,但长得是张人脸,喜欢骗人,说的话都是反的。吃了它的肉,能让人言不由衷,哪怕前一句说的是真心话,后边也必会加上一句伤人的,这种伤害和打骂不同,伤痕是看不见的,无人在意,也许数年都好不了。”
这些言语,最终会变成应验的预言,哪怕说话的人已死,活着的人要么用伤害自己的办法讨好死人,要么就是沉浸在虚妄自欺中,无法自拔。
明珠闻言皱眉:“师父,那怎么对付讹兽?刘皓的母后已死,这魔物恐怕已经去了他身上!”
暮渊道:“画个逆言符咒,贴到刘皓及周围所有人身上,这样每个人说话的顺序和意思就会颠倒,和以前完全不同,讹兽应该会被气的不轻,入夜再进入幻术中,说不定就能看见它了!”
明珠摩拳擦掌道:“好,等它出来我一拳打死它!”
暮渊失笑摇头,“它可不好对付!”
阮阮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暮渊和气鼓鼓的明珠,站的离她略远了一些。
很快,符咒画好,两人揣在怀里去了前面上朝的大殿,议事刚刚结束,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出了门,阮阮有心试一试效用,便捡了一张啪的贴在一个老头身上。
符咒上的灵光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首辅大人,陛下刚说的撤军议和一事,不知您是何态度?”
“陛下心系子民,但此事……”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旁边的李大人疑惑扭头,只见王首辅像失了魂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一道符咒在他身上也一闪而过,他退回去又问了一遍:“撤军议和一事,首辅大人表个态吧?如今的朝政被你把持,陛下说了不算啊!”
他说完震惊的捂住嘴,王首辅却没发现一样,回答道:“停战事小,没法捞钱事大啊,但陛下也是仁心……”
而刘皓这边,才回到通明殿,坐下吩咐传膳,就听内侍道:“陛下您太胖了,不能再吃了。”
他大怒,张嘴却是:“朕知道,但是朕饿了啊!”
内侍道:“那给陛下上些清淡之物吧,您总夸耀自己意志坚定,也不知是真是假,奴才伺候了这么多年,就从没见您坚持过一次!”
“……”
说到后面,内侍是流着眼泪的。
阮阮和明珠忍笑离去。
入夜,又是幻术之中,这是第三夜,也是最后一夜了。
若再不能捉出讹兽,以后瀚国,就只能听天命了。
明珠和阮阮分头行动,给幻术中的皇后和刘皓,以及身边人都贴上符咒,没多久刘皓收了封信,拆开一看便急匆匆赶去皇后宫中。
“母后,子鹤向苏家提亲了!”刘皓急的双目赤红,“你不是说,姨母会劝说馥臻,过段日子就好了吗?”
皇后蹙眉,“我怎么知道!我本来是算计好了,拖一拖,等她着急了来求你,这样就可以压她一头,哪知她真这么快改了心意!”
她说完愣住,本想说:“这么快更改心意的女子,不要也罢,这世间只有母后待你是真心的。”
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头也疼了起来,刘皓更是生气:“母后,这种事情也是能拿来算计的吗?”
“有何不可?母后才是最聪慧的人!”皇后大叫,“你这般心软,会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刘皓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突然明白过来,“不,除了你,并没有人在欺辱我,鄙视我,你不爱我,你不过是要操纵我,好证明自己的重要罢了!”
他急奔出宫,直朝苏府而去,很快,就在大门前看见了前来送聘礼的赵家父母。
他不顾阻拦,冲进了后院,找到了苏馥臻。
“馥臻!”
她猛的回头,看见气喘吁吁的刘皓,“殿下?”
“你……真的要嫁给赵子鹤?”
馥臻点头。
刘皓脑海里涌上的第一个念头,是像皇后惯常做的那般,羞辱她,贬损她,告诉她,如她这般水性杨花的女子,本也不配他,更别提可能的为妃为后。
可说出口的却是:“你真的想好了?不是为赌气,不是为自欺,只是真心的喜欢他,想要和他白首到老?”
馥臻点头,“殿下兴许会觉得我善变,甚至是不齿我的作为,但是我知道,我最期待看重之事,于殿下而言,一时不是难事,长久却是强人所难,我不想因自己的奢求,让你为难,殿下在危难时不顾性命的救了我,我也对殿下动过心,但也仅限于此了,若美好只有一瞬,不如就停在此处吧。”
她……动过心?
刘皓的脑中剧痛起来,像有两股力量在争夺打斗,她不应该这么说的,他应该是恨她的,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她,在此后的岁月里,毁掉她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他慢慢退后,点头,一字一句的说:“我懂了,那便祝你,此生长乐无忧,万事顺意。”
刘皓踉踉跄跄的出了苏府,甩开了跟随的侍从,漫无目的的走着。
阮阮和明珠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乎能看见,他身上像有一股黑气在冲撞着。
很快,三人来到京郊一处荒僻的野地里,刘皓的眼眸突然被黑气占据,他转身怒视二人,“是不是你们在搞鬼?”
明珠喝道:“是又如何?死到临头了你!”
讹兽哈哈大笑起来:“我死到临头?我乃虞渊魔族,不死不灭,这世间无人能杀!”
说着话,只见一缕黑气从刘皓口鼻处溢出,很快在明珠和阮阮面前凝聚,是一只皮毛雪白,身形若兔的怪物,不过脸上长着人的嘴,眼睛里也是黑雾弥漫涌动。
明珠召出青金剑,将阮阮挡在身后,“别说大话了,不过是第二个鬿雀罢了!”
说罢便一剑朝他劈下,只见那讹兽陡然散开,又化成黑气躲过了这一剑。
“原来鬿雀是死在你手上啊!”黑气里有声音传来,“那个傻子,定是被逼出幻梦才会死掉,不过哀魂与惧魂不同,不是那么好清除的!”
“废话真多!”
明珠冷笑,跟着又是一剑,朝欲躲回刘皓身体的讹兽劈下。
黑气被阻,阮阮赶忙把刘皓拖去一旁,又用术法封住了他的耳鼻口眼,之后便配合明珠起阵,用结界困住了讹兽。
讹兽化成黑气四处冲撞,见逃不出去,他停下身形:“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幻术天明时分就会解除,而瀚国上下皆是哀魂所生执念,我随便都能找到寄生之身,看谁耗得过谁!”
说完也不再费力,又化成兔状,蹲在结界一边。
阮阮在明珠耳边低声:“他说的没错,此时若不能杀了他,咱们前脚走他后脚就找到新宿主,那不白费功夫了吗?”
“那怎么办?”
她的青金剑能劈山碎石,可对这黑气,却是徒劳无功。
阮阮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讹兽笑着说:“要不你吃了我吧?你可以给自己下个封印,让我跑不掉,这样我不就被抓到了吗?只是代价是你再也说不出真心话,如何?”
明珠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她盯着讹兽道:“只有这个代价吗?”
“当然。你们在瀚国这么多天,可看见我害死了谁?”讹兽听她似有心动,凑近了些,诱惑道,“你不是知道吗,我们魔族不汲取灵力,而是靠七魂所生执念为食。”
这女孩一出手他就看出来了,灵力精纯,若能引她堕入魔道,那所生魔气必十分美味!
“这座皇宫,我也是呆了几十年,才得到一点点哀魂执念所化祟气。若论危害,我比食人的妖邪要小多了……”
“这倒是。”明珠听罢,竟然点头。
阮阮赶忙拉住她,“别信他的,讹兽最善说谎!”
明珠轻轻捏了捏他掌心,示意自己知晓,口中却道:“他汲取的是哀魂所生谵妄和自欺,先引人用言语伤害至亲,攻击打压,让人自以为一无是处,长此以往,就只觉的自己没用,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整日沉浸在幻梦之中。
“这起码要费十几年的功夫,我就不信,这么久的时间我找不到机会对付他!”
明珠收起青金剑,对讹兽道:“来吧,你是自己把自己烤了还是我帮你?”
讹兽大喜,也不理会她言语讽刺,跳起身又化作黑气,“你是修道之人,需得打开识海我才能进去。”
“好!”
明珠依言起势,手指结印,额间出现了一抹灵光,黑气正想钻入,却见她陡然向后一仰,青金剑所引的天河水从袖中窜出,将黑气整个包裹住,讹兽如被掐住喉咙,登时现形,气的厉声嚎叫:“别费力气了,这样杀不了我!”
“那这样呢?”
明珠一边在他身上“啪”的贴上逆言符咒,一面把尾巴塞进他自己口中,阮阮张大嘴吧,看明珠仿佛捏泥人一般,把讹兽在手里捣鼓来,鼓捣去。
不多时,她嫌恶的把讹兽扔在地上,它后半截的尾巴后腿都不见了,黑气如鲜血淋漓而下。
讹兽气恨至极,大骂道:“你好厉害!”
“你真聪明!”
“我喜欢!”
“噗!”阮阮大笑,“哈哈哈,他是想说,你太阴险狡诈,他好生气吧!”
明珠也笑,看着地上讹兽愈发生气,而黑气正将他一点点吞噬殆尽。
“也罢,今日栽在你这丫头手里!”
他瞪着明珠,眸中愤恨,“讹兽死前最后一句必是谶言,那我就祝你,永远不能对自己所爱之人,吐露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