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处置

回刑天门路上,剑虹一直沉默不语,只垂头摆弄腰间传音佩。

这块玉佩是刑天门弟子的象征,每个弟子入门时都会收到一块,刑天门以除妖为己任,有了这传音佩,大家可以随时沟通配合,无论救人还是求救,除妖时有了它就像有了主心骨,是比法器命剑还重要的东西。

它至坚至美,总闪烁着幽幽浮光。

眼下她的传音佩却灰了,变得像块石头,冷冰冰的。

毕竟是一起修行了几十年的师姐,秦骁见了也心有不忍。

“回去后,师姐好好认个错。”他试着劝解,“师父会原谅的。”

“你也给我定罪了吗?”剑虹讥讽一笑。

“……”

秦骁没看见发生了什么,可剑虹的性子他知道,不管不顾,且十分固执,加上涉及玄武门的人,师姐的心思几个同门早看出来了,只是心慕师尊世所不容,他们也不便开口劝解。

“无论如何,师父是看重师姐的,过些日子会好的。”

剑虹不语,秦骁也只好闭嘴。

怎么会好,这根刺只会越扎越深,如果师父永远孤身一人,哪怕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要陪在师傅身边也心甘情愿,但师父有了道侣,她得日日看他与旁人伉俪情深,她无权嫉妒,不能生气,甚至不能表露一丝一毫,这样的日子无休无止……

光是想,都让她的心又酸又疼,恨不能去死。

眼前景致越来越熟悉,刑天门就要到了,她闭了闭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一进栖霞府,秦骁就见堂上端坐一人,沐霁仙尊陪坐在旁,原来是掌门九玄仙尊来了!

他心下觉着不好,肃容禀报:“见过掌门仙尊,见过师父,秦骁已将剑虹师姐带回。”

剑虹此时方心生怯意,但还是梗脖跪下,叩首:“见过掌门仙尊,见过师父,徒儿剑虹……知错了!请掌门和师父惩处,徒儿绝无怨言。”

“知错?绝无怨言?”首座上的九玄冷笑,“我看未必吧?你明明是心有不服!”

剑虹咬牙,她的确心有不甘,凭什么问都不问就认定是她的错?木泉的一面之词,自己就被打入万劫不复吗?

“弟子不敢。弟子知晓对他派弟子下手乃是大错,但当时确是以为他二人偷师,而且并未听过他们名号,怕是妖魔或是邪派作乱,所以一时心急才……”

“孽徒!”

沐霁仙尊打断了她,“还在狡辩!暮仙尊是何等人?岂容你一无名小辈污蔑?你一向心焦气躁,如今还敢撒起谎来,我既然教不好你,那就让门派规矩教你!掌门,我欲将此徒遣去地丘,不知您意下如何?”

地丘?剑虹大惊!

“师父,不要啊!”

地丘是刑天门关押妖魔之地,上有门派封印,只入不出,而所谓守丘弟子,多数是犯了错才会被派去那里,名为守丘,实则思过,百年一轮换,是门派内最苦之事!

秦骁也忙跪下祈求:“掌门,师尊,师姐她知错了,送入地丘思过实在是太重了,请师尊三思!”

九玄看了沐霁仙尊一眼,此等惩处不可谓不重,但若明珠死在她剑下,那又算轻了,而且他到底没把她逐出门下,如若她改过自新,百年后未必没有出来的机会。

思索片刻后,他点了头:“也罢,百年之后,再看你心性如何,如若还是满口谎言,焦躁阴损,那就不必出来了!”

他身上的仙气威压让人喘不过气,剑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瘫坐在地。

*

瀚国宫中,暮渊和明珠有了刑天门弟子帮忙,竟捣鼓出几十摞厚厚的奏折,一股脑的送入处理政务的通明殿。

这日傍晚,皇帝终于踏进殿门,差点没绊一跤,奏折堆得到处都是,长案上都放不下了。

他紧皱眉头,挪动着肥硕的身躯挤上前,随手拿起一本打开:启奏陛下,国境处与柱国摩擦不断,兵力损耗……

他丢开,又拿起一本:……宫中殿宇损坏,请陛下下旨拨款……

再看:陛下,臣请奏立后……

皇帝揉了揉额头,一屁股瘫坐在龙椅上,吩咐内监:“磨墨。”

“是。”

抬眼环顾,四处都是奏折,压的人喘不上气,积攒的太久,不少奏折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好了,你下去吧!”

墨磨好了,他屏退了内监,待殿门关闭,执笔的手又放下了,太多了,光是紧要的就有七八摞。

这怎么看得完?

殿门吱哑一声打开,秉笔内监又捧了一摞奏折进来,轻轻放在一边。

皇帝心下烦闷,打了个哈欠,他阖目想着,这些奏折怕是通宵都批不完,还是小憩片刻再说吧!

于是又往后靠了靠。

恍惚中,他好像拿起了笔,奋笔急书,处理完边境的战事,又吩咐下南边的赈灾事宜……

呼吸渐渐绵长,他好像去了大殿,朝臣们跪拜在地,纷纷赞扬他策无遗算,定倾扶危。

他含笑接受众臣赞颂,回到后宫,皇后亲手端上羹汤,柔声劝道:“陛下,近日政务繁忙,但您身子也要紧,先用了这补汤再忙不迟。”

他抚着皇后的手,温声笑道:“只要见了你,就一点都不累了。”

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他又志得意满的登上城楼,百姓们赞颂之声直达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陡然睁眼,天黑了,蜡烛烧了一半,砚中的墨早就干了。

而奏折上,是咄咄逼人的启奏事宜,半个朱批红印都没留下。

额头一跳一跳的疼起来,他什么都没干,几乎要窒息了!

为什么,都是帝王了,还有这么多事要做?

朝廷养了那么多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记得父王处理政事从未如此劳累,他有十几个妃嫔,几十个孩子,还能抽出时间安抚吃醋的妃子,督促皇子读书,甚至他还有空秋猎,巡视……

而他,什么也做不好,总是被责骂!

幼时太傅的课业入夜都写不完,书也背不完,骑射,乐理……他总是落在后面,母后看他一脸失望,还有表妹馥臻,入宫时从不正眼瞧他,寻了他的伴读赵子鹤,两人笑着一道出宫……

从回忆里清醒片刻,皇帝猛的一挥手推翻面前奏折,不对!

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是皇后嫡子,事事都出类拔萃,他带兵出征,在战场上救下皇后,所以才得她倾心相许……

可脑海中的画面,却是馥臻跪在地上,盔甲被血污覆盖,她哭着求他:“殿下,求您赶紧发兵吧!子鹤撑不住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一缕黑气自眼底浮现,他着急的想要驱赶脑中画面,可额角按出血印,看见的依旧是馥臻的哭求,还有遍地的尸体……

他扑向奏折堆,疯狂的翻找着,在几本要兵,要粮草的折子上全部批下准字!

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通明殿,萦绕着皇帝,他躺在地上,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他又睡过去了。

殿内的黑雾散开,暮渊,明珠,还有王若英三人,一起现了身。

“木仙长的判断没错,皇帝果然并不是深爱皇后生出执念,这只魔是汲取他的谵妄和自欺。”王若英皱着眉叹道,“这可不好办了,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一杀了之。”

“为何不能杀?”明珠不解,“既然他是个自欺欺人的懒鬼,换掉他找个明君继位不就好了?”

暮渊摇头道:“不行,他长久懒于政务,就算换了人,底下官员已经习惯懒散度日,整个国家都被消磨的缓慢,怠惰,弥散着哀魂汲取的魔气,魔物依旧可以找到容身之处,除非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得勤快起来。”

一个国家的人呢,这可不是一匣子药丸能搞定的。

而且,怎样能让所有人变勤快?这不像明珠在梦境中打死无数鬿雀,不屈不挠不畏死就能让士兵们驱散恐惧,跟着生出勇气。

王若英想了一会儿,问询着说:“木仙尊,净化整个瀚国需要更多人手,我要不先传信回门派,让他们做好准备?”

暮渊点了头,他便赶忙去传信了。

暮渊和明珠也回了房间,他一路沉默不语,坐在桌旁也不倒茶,拿起几个杯子摆来摆去,像在行军布阵似的。

又一会儿,王若英带着几个刑天门弟子进来,这几人之前不太信服暮渊的判断,他便让他们去了皇后闺时旧居探查一番。

其中一人不好意思的说:“木仙长,我们见到了皇后残魂,她果然与皇帝之间并无深情厚爱,也不愿再见到他,但我们还遇到了一位叫赵子鹤的将军,他殊死保卫瀚国,如今仍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他打开一个葫芦状法器,放出来一缕幽魂,是个穿着残破铠甲的小将军,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被放出后一脸迷茫的看着众人,半天才想起什么,急忙说:“诸位仙长,我愿意帮忙!不知可有我能做的?”

原来,赵子鹤是皇帝少时的伴读,皇后馥臻是皇后母家侄女,三人在宫中常常见面,一来二去,馥臻和赵子鹤心生情愫。

瀚国与柱国交战,他上了战场,馥臻追随他一同杀敌,两人便被传为一段佳话,定下了婚约。

所以在京城并排打马而过,被百姓纷纷围观的根本不是皇帝皇后,而是馥臻和赵子鹤。

后来赵子鹤在战场被困,那一次皇帝身为监军却迟迟未能发兵救援,这才导致赵子鹤身死。

馥臻恨透了他,又怎么可能爱他?

但是他是皇后嫡子,背靠实力雄厚的母家,什么也不做,便被顺利推上皇位,一道圣旨,点了馥臻为后。

馥臻在后宫郁郁寡欢,根本不愿见到皇帝,直到听闻柱国来犯,皇帝再次迟迟不肯发兵,她一怒之下自己带军出征,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陛下不是恶人。”子鹤说完了旧事,却并无怨恨神色,“他若生在百姓家里,想来也能安稳度日,可他偏偏生在帝王家,他本就性子慢,又有那么多兄弟比着,群狼环伺一般,稍做错点什么便惹来旁人讥笑,皇后责骂,所以他才一点一点变得什么都不敢做,能拖一刻是一刻。”

明珠道:“但是国家危难,皇后身死,都不能改变他,我们又能做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丧气,对付魔物,只要找到症结后总能解决,譬如厌恶,嫉妒,恐惧,占有欲,但是这一次的谵妄自欺和懒惰,却不是那么好扭转的。

暮渊想了一会儿,说:“眼下的状况是日积月累才走到这一步的,直言劝说,人们大概不会觉得眼前有什么不好,也许,应该给他们看看另一种选择。”

他站起身吩咐几个刑天门弟子,“我准备连着三日,在皇城使用幻术,诸位可协助我施法,让人们看到生活的另一种选择,只要大家意识到拖延懒惰毫无益处,白日醒来,就会着手去做该做之事,三日之后,这只魔物必然按耐不住现身。”

刑天门弟子都点头应是,子鹤问道:“那我呢?我能做什么?”

暮渊含笑道:“你在幻梦中,会与馥臻拥有美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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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不要面子的嘛
连载中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