鬿雀的尸体很快化为一缕黑气,消散不见。
将吴守备的所作所为告知孟吉,暮渊道:“前事恐怕已无实证,但是山上有被他掩埋的一些尸身,你吩咐人挖出来,可证其残害同僚之罪。”
孟吉闻言痛哭:“那里面应该有我大哥,这么多年,家人一直以为他是被瀚国探子掳走杀害,我入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他,为他报仇!没想到他早被吴守备杀害!还埋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我还为姓吴的招募了那么多新兵……”
明珠道:“你也找来了我师父啊,现在事情真相大白,你哥哥一定会觉得欣慰的!”
孟吉忍着眼泪点头,又再三向暮渊师徒道谢,之后才离去了。
入夜,这片演练场终于安静下来,静的有些令人心生惧意,仿佛那股黑气还躲藏在什么地方,暮渊在周围埋下符咒,这便是净化残留的祟气,等再过一段时间,这里会恢复成一片平常之地。
等料理好了,师徒二人向着山林走去,鬿雀这种魔物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想必这山上有些古怪。
很快,两人便找到了一个山洞,进去一看,洞里像被人收拾过,除了尘土,连块绊脚的石子都没有。
不过,应是很久没有人进来了,地面上仅有的一行脚印,也被尘土覆盖,几乎看不清。
顺着脚印,一路走到洞穴的深处,火把陡然熄灭,四周黑的吓人。
一阵兵戈交错的铿锵声传来,隐约伴随着厮杀声,皮肉被刺破的声音,还有痛苦的呻/吟,哭喊……
暮渊掏出鲛珠,蓝绿色的微光下,山洞中并无异常。
“原来是布下了引魔法阵。”他说着,用脚在地面划拉几下,只见尘土下似乎有个暗红色的图案。
“只有走到这里,才能听见战场上的声音,但一般人只会觉得是闹鬼了,或者耳朵出了问题,本就有心魔的吴守备来到这里,则被魔气蛊惑,引来了鬿雀。”
“那这法阵是人画的?”明珠问道,“还是妖画的?总得有个源头吧?”
“拨开尘土看看。”暮渊说,四海八荒地域辽阔,这种法阵虽然少见,却也分了几个种类。
只是法阵有点大,暮渊和明珠也没带什么工具。
明珠道:“我来!”
说着召出青金剑念起唤水诀,之后剑刃挥过,只见地面尘土被冲洗了个干净,声音倒是消失了,不过那些图案也被水泡的看不出样子。
明珠呆了呆:“大约是力气使的太大。”
“唉!”暮渊无奈一笑,“好在拿了鲛珠照亮。”
他说着手一挥,鲛珠表面幽光一闪,显现出刚刚发生的事情,暮渊脚下的图案一角,是祥云纹拥着朵朵浪花。
“这形制……像是瀚国的。”暮渊看了片刻,“瀚国还要偏西一些,听说因为常年缺水,国君就以云纹和水花作为徽记。”
明珠老老实实的站着点头,“那……要不要去瀚国,听师父的!”
这般行事莽撞,以后一定得改改了。
暮渊回头笑着看她,“你不想去?”
“当然想!”
两人这次没有御剑,吴守备之所以在这镇子驻守练兵,就是因为几十里外就是边境线。
一路过去,就见许多病弱的百姓,流民纷纷逃往柱国。
明珠看见流民,不禁心有戚戚,毕竟她幼时大多数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人们为了一点食物,水,甚至一个容身的土坑大打出手,你争我夺,时刻处在死亡的边缘。
“这些人的恐惧,不是更多吗?”明珠思索着问暮渊,“为何鬿雀要在一个小镇的练兵场作祟,它跟着流民不是更能吸取恐惧。”
“虽然都是恐惧,士兵们知道自己迟早要上战场,很有可能回不来,时时刻刻都处在死亡的恐惧下。而流民,也许找到容身之所就能好好活下去,心底还是向往着安稳的生活。魔族不容于人间,一旦被召唤出来,就需要源源不绝的魔气供其吸食,否则便很容易死去,所以才会选择不同目标。”
“原来如此。”
暮渊看着越聚越多的流民,皱眉道:“如果整个世间都如此悲惨,四处是恐惧,忧虑,憎恨……那魔族便无需选择目标了。”
*
一直向西,到了瀚国国都。
国都里的生活看起来稳定一些,不像那小镇的百姓,心惊胆战,都不敢大声发表议论,这里的百姓闲散极了,城内四处可见,懒汉就躺在街边,不是睡觉就是发呆。
巡视的士兵也不像柱国,充满紧张的情绪,背着兵器,歪七扭八的走在路上。
“听说这些年的战事,柱国一直输的很惨!所以才被吓得屁滚尿流。”明珠从酒楼窗户看出去,菜还没上来,她有些无聊,“连这样的兵都打不过,也太弱了!”
“可别小瞧他们!”小二送上了解暑的茶水,“瀚国的将士无比骁勇,毕竟我们是为了报仇!”
“报仇?”
“对啊!你们不是柱国人吧?”小二上下打量二人一番,穿的衣服真怪异,“先皇后,也是领军的大将军,被柱国人暗算死在了战场上,所以举国上下都仇恨柱国人,这是大家都知晓的。”
他说完,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去了。
明珠看看暮渊,他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小二的背影,回头见明珠瞪大眼睛等着自己说话,于是笑道:“看出奇怪了?那就去皇宫一探究竟吧!”
不过皇宫不是守备府,凭借两颗药丸就能混进去,在城里逛了两日后,暮渊带着明珠来到最大的酒楼,对老板说:“我兄妹二人初来国都讨生活,别无所长,只有表演剑舞的绝技,不知老板这里可否需要?分成一事好说。”
老板剔着牙,闻言噗嗤一笑,上下打量着身形瘦削的两人,显然当做听了个笑话。
“没来过这忘归居吧?我这酒楼,说书的,跳舞的,唱戏的,耍把式的应有尽有,还都是瀚国顶尖的艺人,还剑舞绝技?口气不小!”
他说着话,旁边走过两个髯须大汉,上身赤/裸,腰围兽皮,一个手持双斧,一个则背缚长鞭,看向暮渊和明珠的眼神,满是不屑。
明珠翻了个白眼,回他们个更不屑的眼神。
暮渊:“京城最大的酒楼,自然不缺表演,不过我们的剑舞不仅好看,对战也不输斧钺剑戟,听说先皇后便是以剑术闻名,所以……”
听到这儿,老板来了兴趣,喊住那两人:“你们过来,刚好现在客人不多,来对战一局试试,也让这两个乡下人知道知道厉害!”
暮渊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低头对明珠道:“力道轻些,莫打死人!”
众人闻言一惊,怎么竟是这小丫头上阵?
又见暮渊拿出一只小鼓,轻轻一拍,说:“我来伴乐。”
不是比试吗?还带奏乐的?
两个髯须大汉似是被激怒一般,提双斧的大喝道:“哥哥昨日吃了酒,就不必劳累了,坐下歇息片刻,我来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妹俩!”
那缚鞭的汉子学着暮渊语气,轻蔑的抱臂笑道:“力道轻些,莫打死了人!”
明珠跳上大厅正中的台子,环视一下围聚过来的百姓,催促道:“赶紧的吧,打完了好吃饭!”
这轻视的样子,让大汉更是恼怒,咚咚咚踩着木梯上台,摆出阵势喝道:“就怕你没下顿了!”
明珠一笑,剑横在眼前,一双眸子冰冷而坚硬:“是吗?那就试试!”
汉子只觉这小丫头眼神冷肃,不似寻常女娃,但也没有细想,一斧朝她横劈过来。
若是对战狌狌,明珠肯定是硬接一招之后,直接反劈回去,但暮渊事先交代了,尽量用好看些的剑招,务必逗他几下再打赢他。
真是麻烦!
她一招鹞子翻身,避开斧子锋头,反手便要出剑,只听暮渊手鼓咚咚两声。
她便用剑柄在大汉手臂上轻轻一敲。
汉子臂弯筋骨一麻,斧子差点脱手而出,踉跄一下才站稳。
台下静了一瞬,登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恼怒不已,站稳后煞红了眼,骂道:“雕虫小技,无耻!”
明珠挑眉,也不回应他,汉子大喝一声,展臂挥起双斧,朝明珠直直砍下,这一招左右皆有斧刃,加上男子双臂展开几乎有一丈宽,左右退路皆被堵住。
明珠却一笑,竟冲着男子跑去,台下一片倒抽冷气,只听鼓声咚咚,她轻盈跃起,踏着斧子,在大汉脑门上轻轻一踩,竟把他头顶当做跳板,在半空中拔剑一挥,青色冷光闪过,台下缚鞭的汉子愣住了,头顶一凉,碎发纷纷落下!
明珠轻盈落地,笑道:“一个个来未免麻烦,一起上吧!”
暮渊看她并未像打狌狌一样,打斗中杀急眼,便在旁边找了座位坐下,还点好了菜!
两个汉子气急,也顾不得面子,一起朝明珠出招,一个双斧当头而落,另一个长鞭像蛇一般卷来。
只见明珠身形飘逸,摆出几个好看的姿势,逗着两人过了几招,之后剑如游龙,剑身缠上鞭子,微微用力一搅,鞭子片片碎落在地,那两斧则被她以剑鞘止住杀势,轻巧化解,卡在地板上拔不出来了。
两个大汉似是被打了一顿,软倒在地,浑身筋脉又麻又疼。
台下这才爆发出阵阵喝彩,刚才斧头鞭子差点飞到台下,可把人吓坏了!
明珠长剑入鞘,正好小二端着热菜上桌,暮渊含笑看向呆愣的老板:“如何?”
老板抹抹额头,刚才那两人杀红了眼,唬的他一身冷汗!
“好!好!你们留下,今晚就上场表演!”
不过几日,忘归楼的剑舞就出了名。
明珠穿上将军铠甲,剑气肃杀真如战场煞神,招式又飘逸好看,只几日,便被人与曾经的女将军,瀚国那位死在战场上的皇后相提并论起来。
每天来忘归楼看剑舞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整条大街水泄不通,甚至要出动城防司兵马维持秩序。
官军们看了她剑舞,也有不服者上台要求比试一番,都被轻松漂亮的打服了。
又过了几日,皇宫内监带着旨意来到忘归楼,宣她和暮渊入宫觐见。
一路上,明珠都在想,也不知这个一往情深的皇帝什么模样?
这段日子呆在酒楼里,可听了不少他的八卦。
什么先帝嫡子,最受宠爱,文武双全,俊逸无双,瀚国与柱国战事胶着,他便上了战场,一力扭转战局,又与先皇后青梅竹马,是神仙眷侣,得胜归来,他与皇后在皇城并排打马而过,百姓纷纷围观,甚至能忘记说话走路!
说的最多的,是他情深不悔,皇后死后不但没有续弦,宫中连妃嫔都没有一只。
揣着一肚子好奇,明珠盯着御座上的大胖子,差点叫出声:就这?!
暮渊很是镇定,行了礼,便依照吩咐,同明珠表演一番。
瀚国皇帝一手托腮,倚坐在龙椅上,半天才慢悠悠说:“不错,颇有朕当年的风范。”
底下宫女太监们纷纷道:“是啊,陛下的剑术,可是万军难敌!”
“奴才有幸见过一次,终身难忘!”
“太可惜了,奴才生的晚,没见过陛下舞剑,但陛下的骑术也是很好的!”
“还有陛下的书法,画技!”
……
嗡嗡声持续半天,皇帝才挪动了一下身躯,御座发出一阵吱嘎声,“莫要再提从前,没有了皇后的陪伴,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众人掩面,纷纷啜泣起来。
明珠只觉得万分怪异,但一进殿她就极力辨认,殿内好像并没有魔族的祟气。
“启禀陛下,在宫外时就听说陛下丰功伟绩,没想到今日听近侍们一说,更是心生神往,小妹自幼便痴心剑术一道,不知可否得陛下指点一二?”
明珠一听暮渊这么说,赶忙也道:“对,请陛下指点!”
不知为何,大殿内忽然一静,内侍们纷纷瞪住暮渊和明珠,仿佛在说,你们是不是傻?!
皇帝轻轻叹息:“倒也没什么不可,朕多年不曾摸剑,也该松松筋骨了!不过今日不行,朕还有政务要忙,你二人先住下,朕改日再指点你们。”
暮渊和明珠连忙道谢,又有内侍领着两人去安置,走在御道上,迎面碰见几波大臣,个个面露苦色,有一个摇着头嘀咕:“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何时是个头啊!”
屏退了宫人,明珠赶忙问暮渊:“师父,这个皇宫虽然很奇怪,但是好像没有祟气啊!”
“叩叩!”
暮渊还未回答,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是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他先是作揖行礼:“对不住,是在下失礼!在下乃刑天门弟子王若英,奉门派之命来瀚国皇宫清除祟气,适才路过门口听见二位谈话,这才冒昧打扰!不知二位是哪个门派?可发现了祟气踪迹?”
暮渊回了一礼,笑道:“无妨,我们是玄武门弟子,也是为祟气而来,刚刚见过皇帝,因未有发现,便先安置下来。”
王若英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唉!我都来了半个多月了,这股祟气时有时无,实难追寻!”
“时有时无?”
“正是,我和几个师弟日夜守着,但是与旁的魔物不同,这祟气好像并不急着害人,淡不可寻,出现的也没什么规律,我们守了半个月,却一无所获!”
暮渊摸摸下巴,慢悠悠道:“其实今日面见陛下,我倒有个猜想,既然同为修道之人,大家不如一起行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