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卓家堡。
墙壁上整齐排列的火把照亮了森然的磐石大殿。
如今大殿之上人头攒动却无一人敢言,甚至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你问是什么在滴落?
哦,是血。
卓擎天的血。
什么?你问卓擎天是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如今躺在那把他引以为傲的,作为战利品拼凑而成的骨质座椅上,双眼空洞,了无声息。
很难想象他前一秒才一脚踹翻了跪在一旁的手下,朝着大殿怒吼道:“给我继续找!哪怕将人修两界都翻个遍,我也要找到杀了我儿子的那个畜牲!”
后一秒他就死在了那个地方,双手捂着脖子,却怎么堵也堵不住那喷溅而出的血液。
而杀了卓擎天的,不过一柄白色的骨剑。
此刻,那把染血的骨刃正插在卓擎天的心口处,仿佛得到滋补一般,发出阵阵愉悦的嗡鸣。
“啊——!!!”
那位被踹的手下几乎是近距离接受到了所有暴击,满目的赤红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大叫了一声后如疯子一般往外跑去。
他这一叫像是警铃,大殿之上的人立马四散奔逃。
秦涭此刻就立在卓家堡最高处,半合着眼,垂望着脚下的纷乱。
一个是因为昨日没睡好懒得动手,再一个,男人摩挲着袖中的骨牌,是他心中的疑惑还未了。
其实在秦涭第一眼见到这枚骨牌的时就觉得亲近,若不是扎到了手指,他甚至不知昏迷时手中握有此物。
若说这骨牌是青禾的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两人各项数据在这个世界法则下看来是一样的。
但如今青禾亲口承认早已身型俱灭,除了三魂连渣滓都不剩,所以这枚骨牌不可能是他的。
那么刨去所有不可能,最不可能的反而也成为了可能。
这枚骨牌就是他秦涭本人的骨头。
也就是说在他失去的那些记忆里,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而且很大概率还是代替青禾去填补什么漏洞,并且在任务途中,他将这枚骨牌给到了觉暝。
如果这就是事实的话,秦涭笑了。
那到底谁是谁的替身还未可知啊。
就在男人的思绪飘远之际,卓家堡中仍然一片混乱,但乱中竟然有了秩序。许是发现那骨剑真的不再杀人,楼顶的男人也没有出手的打算,修士们的胆子大了起来。
实力强的先搬,实力弱的自然后搬,不到一刻钟这卓家堡,就只剩个堡了。
当然这只是表象罢了。
就比如有一黑袍人一直隐藏在暗处,这货就一直没动。
但秦涭还是发现了他,并且不管怎么看这货都和在阴阳林那晚,认出他身份不是青禾的老头有点关系。
直到几乎所有人手上都有了东西,那黑袍人才终于忍不住行动了起来。
秦涭勾了勾唇。
这晚他着急回去和徒弟串供?所以大发慈悲,一共只杀了两人,但收获却颇丰。
果然,比起姓阮的,还是姓卓的更大方一些啊,秦涭掀开那黑袍人的兜帽,里面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双胞胎倒是不足为奇,就是这卓家堡的地底密室内,竟是堆叠了一个祭坛,祭坛上方用血大大的写了八个大字。
神谕已降,迹显四方!
没记错的话,《师尊不爱》的背景故事中神族都已经陨落。
如今,主角之一有了自己的意识,死去的神明也要复活了?
有意思。
“真有意思。”
说罢,秦涭一把大火将卓家堡烧了个溜光。
离开前他扫了一眼天边。
差不多……
是寅时初了。
觉暝揉了揉眼,看了眼假山池水边的漏刻。
等一下,寅时?!
他怎么又断片了?!
觉瞑忽的就挺直了身子,象牙白皙的脸蛋上睡出了两道泛红的印子,整只鬼都还有些懵,他不是和师尊一起在酒楼吃饭么?人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再一转头,本来就苍白的面色更是一白,白的发灰。
“阮,阮先生!”小团子差点从蒲团上跌下去。
阮子敬一愣,目光从青禾床头那一摊凌乱的池水中恢复了神志。“醒了?”
觉瞑点了点头,而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头丧气道:“对不起阮先生,我没有完成和你的约定。”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阮子敬慈爱的摸了摸小团子的头,并在心中鄙夷自己刚刚的想法。
这两个人一个孩子,一个疯子,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样,看来自己的心还是不够坚定,还是要继续坚持修心才是。
因为太过愧疚,鬼族没有发现阮子敬的不对劲。
“可师尊,师尊他……”小团子失落道,“他没有答应收下我。”
阮子敬叹了口气,“这已经无所谓了,不出意外的话,他明日便会带你回清泉村。”
觉瞑唰的抬眸:“真的?!”
阮子敬点了点头:“真的。”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难道师尊他——”鬼族那双有些死气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
阮子敬不忍辜负他的期待,但也不能说谎,只得摇了摇头。
觉瞑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但还要安慰自己,“这,这样啊。没,没关系的,等我们回去了,师尊肯定会,肯定会想起来的。”
说着说着,觉瞑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对自己说的话没什么自信。
阮子敬见状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还不等他开口,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
小团子耷拉下去的耳朵立马支楞了起来,“是师尊回来了吗?”
然后抹了把脸就立马冲了出去,将他的阮先生直接扔在了脑后,自然也就没看见阮子敬眸中的一抹愧疚。
男人摇了摇头,随后身形逐渐消失在屋内。
果不其然,鬼族欢天喜地的出门,却是一脸失望在外。
因为回来的不是秦涭,是个十分年轻的面孔,星目剑眉,脸上虽然还有点婴儿肥,但也难掩其帅气。
“你,你是。”觉瞑后退两步,怯怯的询问。
来者涉世未深,更是没见过活生生的鬼,没看出来他的戒备,反而阳光一笑,“你好,我叫向徽,是刚入内门的弟子,即将拜在赤妄仙尊门下,以后就是赤妄崖的一员了,你就是流萤师叔说的师弟吗?”
“师,师弟?”觉瞑诧异。
“对啊。听流萤师叔说,师尊这次一共会收两个徒弟,还说本来应该我做你师弟的,但是我看你还这么小,还是我来保护你比较好,总归拜师大典还没进行,所以我来做你师兄如何?”
“……”觉瞑沉默了。
他好像终于见到那个师尊一直在找的少年——
向徽本尊了。
虽然曾经扮演过他,但直到如今觉暝才知道当时闹了个多大的笑话,因为真正的向徽实在太耀眼了,这份耀眼,他根本扮演不出来。
就比如,真正的向徽有着柔软的皮肤,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阳光帅气,让人实在讨厌不起来,甚至心生欢喜。
尤其是他看向你的时候,如一轮温暖的小太阳,刺的鬼族睁不开眼睛。
迫于太阳的淫威,鬼族最后带着心虚,弱唧唧的叫了一声,“师,师兄。”
向徽没什么眼力见,但偏生还有点自来熟,直接上前,“哎!就冲你这句话,你放心,以后我铁定罩着你!”
说着一拍小团子的肩膀,差点给人拍个趔趄。
向徽震惊:“啊?这就受不住了?你这身子骨不行啊,你不是妖族吗?”
觉暝好容易稳住自己的身体,“我是,鬼族。”
向徽一愣,满脸歉意,“嗷,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上理论课,我还以为你这是妖耳,还寻思着师尊怎么收了个妖怪当徒弟,难道没有物种隔离吗?尤其是经脉,走的是一路的吗哈哈哈——”
向徽自顾自开了个玩笑,自己笑得哈哈,却不知新认的小师弟却笑不出来,向徽心中莫名,再一回头,终于发现这小团子不对劲了。
此刻,觉瞑已经几乎要将头埋进了阴影里。
向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鬼族也有这个问题啊。
于是他连忙急中生智,转移话题,“啊哈哈哈,那个小师弟,不好意思啊,我不太会说话,但我真的没有恶意的。那个,那个,啊对了,我应该住哪里?你能先带我去放下东西吗?”
觉暝勉强自己笑了笑,“好。”他知道崖边开凿了几个洞府,然后乖巧的在前面带路。
不算远,两人很快就到了。
向徽进屋利落的收拾东西,觉暝在一旁帮忙。
只是两人一直无话,向徽有点尴尬,他努力思考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个话题,“对了师弟,听流萤师叔说我们明天拜师后要一起出门历练来着。
哎?对了,师叔说叫什么来着那地方,我记得曾经在古籍上看过,听说那是个人鬼妖三族和谐共处的地方,一定很美吧,真是好期待啊……”
向徽意外的还是个话痨,他涛涛不决的说,觉暝就只是默默的听着并不答话。
“啊!我想起来了!清泉村!那个地方叫清泉村。”
“啪嚓”手里抱着的木匣子掉地,鬼族小团子的双眼瞬间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