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霍雯岚依旧是用那辆拉风的机车载着程无羁去了她家。进门,程无羁突然意识到这种夜晚带一个心有牵挂的单身成年女性回家的场景有些怪异,然而霍雯岚直接用一句话打破了气氛:
“哇,你家好大啊。好亮。”
程无羁奉行极简主义,其实当时总局给了她很多住所让她挑,但她觉得一个人住无需太大,所以就挑了一个五十平的小户型,而霍雯岚却和看到了豪宅一样,这让程无羁怀疑她在总局遭受到非人的虐待。
“总局给你安排的地方很小很暗吗?”
“是啊,我和我的车住在一起……我的意思是我住在总局的地下,只能放下一张床。而且供电跟不上,灯很黑,地下一层又没有窗户。”霍雯岚抱怨道。
程无羁深深震撼,如果告诉她这个住所也是警局给她安排的,而且其实还有其他更大更明亮的地方让她挑选,霍雯岚会不会疯。
怎么还搞区别待遇呢?
“还好。之前在玺田当卧底的时候,十八个人住二十平米的宿舍,还是男女混住的,大部分都是男人,那才叫难忍。现在一个人就能享受和以前一个宿舍一样大的房子,我已经很知足了,至于这样的好地方大概是给你们这样的人才住的吧。”她看起来很无奈。
程无羁顿了顿,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人好像缺乏一些生活常识。
“你之前在玺田卧底,是什么身份?”程无羁问她。
霍雯岚找了个椅子坐下:“这是机密……好吧,地下拳手。”
程无羁蹙眉,这样的身份很危险,有其他无数身份可以给她伪造,为什么要做一个如此容易送命的身份?
“任务结束了吗?”
“结束了。所以我回来了。”
她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因为她看到霍雯岚攥着自己胸口的戒指,深沉的眼中压抑着悲伤和怒火。
“看卷宗吧。”程无羁拍拍她的背,带她到桌子边。桌子上很干净,笔都用盖子盖好放得整整齐齐,桌上也没放花瓶茶杯等任何不慎打翻会污染纸张的东西。这是程无羁的原则。
她将一些已经破获的案件资料放在桌上,它们都是一些抛掉的尸体,特征是都是无头尸体,并且警方无法知晓死者身份,更奇怪的是,因为都是无头尸体的缘故,警方本身认为这是一起变态的连环杀人案,但每具尸体上留下的痕迹都不同,毁尸灭迹的方式也都不同,甚至沿着线索已经抓获了一些嫌疑人,有些确定是凶手,但他们互不相识,也套不出任何线索。这些人都没有犯罪前科,清清白白,多是中产阶层,有一份体面工作,赚着不错的收入,并且对于他们的抛尸时间和手法都无法深究,只能确认他们确实对尸体做出了不可描述的变态举动。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个凶手他说出了一些证词。”程无羁指着其中一份卷宗。
“他是一个有些精神失常的人,一会儿说死者是他的恋人,一会儿又说他买下了她,因为她可怜,因为她卖不出去,之后他用锅煮尸块的举动是因为她浑身长满了蛆虫,他是为了救她的命。”
“什么意思,死者是一位红灯区中可怜的性工作者吗?”霍雯岚问她。
“是,当时警方也是这么认为的,调查中还顺道端了好几个黄窝,可是那边并没有人失踪。”
“有其他审问结果吗?”
“没有了。”
“为什么?这不应该。”
“因为他当时说完那些话之后突然受到了莫大的恐惧,在地上中邪了一般兀自滚动,平静下来后依旧被关在看守所里,第二天被发现自杀。”
“怎么死的?”霍雯岚问。
“他咬断了自己的静脉,然后泡在便池里一整夜。”程无羁冷淡评价,“很有创意的死法。”
“这是一条人命……”霍雯岚不满。
“人就是这样脆弱。我们说说重点吧。”程无羁将手头的宗卷全都收拾起来,“姜明死后,这种案件再也没有发生过。”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这些人都是姜明杀的?不可能。”霍雯岚盯着她,急躁地溜到一边来回踱步,“可她只是一个服装店的老板娘啊。”
“不。但我有充分理由怀疑她是犯罪团伙的中层领袖。”程无羁耐心地回答,“而且人都是有两面性的,她不光经营服装店,还是‘家喻’生鲜公司的法人代表。这可是个跨国企业。”
“什么意思?”
“那些人的头颅被在玺田了。”程无羁这一刻突然显得有些阴森,“从玺田偷渡到上域有些困难,而从玺田向上域出口冰鲜袋鼠肉却很简单。你还记得隔壁那对老人的儿子在哪里失踪了吗?”
“那么……这场火灾并不是单纯的谋杀。”霍雯岚低头,陷入沉思。
程无羁点点头:“而是报仇的怒火,燃烧出埋藏的真相。”
霍雯岚的双眼蓦然睁大。
……
“小玲姐,今天的包子还有得卖吗?”
清晨,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踏进了早餐店,笑吟吟地将遮阳帽放在一边。
她此次背着一个漂亮的小包,上面镶了很多珠子,个个油光水滑,看起来价值不菲。
“哎,小明啊。什么馅儿的都有,等会儿收摊了我看看还剩不剩肉包,给你带回去喂狗。”妇人从有一人高的的铁质蒸笼里拿出几个包子递给了顾客,转身在围裙上擦擦手。
“那就谢谢小玲姐了。”姜明笑得很明媚。
“今天还是照旧吗?我们最近包了很多汤包,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小玲姐,照旧一个素包子和一碗豆浆就好了,我不吃肉的。”姜明的笑容顿了一下,拿出湿纸巾习惯性地擦了擦手和桌面。
“小明你的心真的太好了,圣祖都会看在眼里,一定会保佑你的。”妇人笑了一声,将比人还高的金属蒸笼抽出一层,熟练地拿出一个萝卜丝包子递给了她。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将包子和豆浆拎在手上,朝着忙碌的老两口微笑挥手致意,就混入了早晨的淡淡雾霭中。
入夜,老伴骑着车来到了店里,两人默契地收拾着锅具,为明天早上做着准备。
“不好,答应给小明的包子忘记给了。”妇人看着手头未卖出的东西,禁不住一拍大腿感叹,“这孩子的生意可难做了,一年到头没几个客人的,还收养了一群流浪狗,多善良的孩子呀,我一定要给她送去的。”
掀起的面粉在空中飞舞,呼啦啦地落在老伴满头的银丝上。他早已习惯,满含深情地看着自己爱了一生的人。她陪着自己一路走过了这段清苦的日子,却依旧保持着一颗纯粹清澈的心。他这辈子没能让她享福,她也未曾抱怨,两个人就在这灯光昏黄的地方,一个褶皱一个褶皱地捏到了面粉再也无法染白他们的头发的时候。
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他很争气,学习刻苦,还有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但就在三年前……
他们默契地很少提及,但相处了一辈子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稍带哀伤的眼神也能立刻心领神会。
“我去给她送一下吧,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火。”妇人说。
妇人说着,拎着卖剩下的二十余个汤包就走到了隔壁的服装店。这只是**点,服装店却已经关上了灯,按姜明的习惯,十点才会拉上卷帘门闭店。
她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虚掩着,很快就能推开了。
她进了店,店中空无一人。
她将包子放在收银台上正准备走,却习惯性地朝着后门走去——他们的早餐店后连着厨房和仓库,走那里的后门离小区更近。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那扇门,门后居然还有一层黑帘和一层塑料帘。她一层层的拨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立刻扑面而来,漆黑一片中,她踢到了一个铁质的东西,发出尖锐物品摩擦水泥地面的刺耳声音。
她在身上到处摸了摸,围裙的口袋里正好放着收款用的手机,她打开了屏幕。借着月光,她看到的是地上摆着几个低矮的笼子,看上去可以关一只中型犬,但她很快就发现,这里浓郁的不是铁锈味,而是干涸的血发出的味道。
这种味道她熟悉啊,她太熟悉了。
年幼的时候被父亲带去过集市。她第一次去,什么都新鲜。接着,她的目光被一只可爱的小精灵吸引了——那是一只羔羊,全身的毛发在洁白中泛着一点微黄。它的叫声稚嫩又温柔,谁也不知道造物主是用怎样仁慈而美好的善心造出来这么一个温和的小东西。
集市上的人都怜爱着它,来往人群中不断有人被它吸引而停下,摸一摸它的头,或看看它的牙口。羔羊亲昵地将他们的手一一蹭过,像一个博爱的天使。
她也想去和它玩,却被父亲严厉制止了。
接着,她看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在它面前停下,和摊主聊了一会儿,最后得逞一般地付款,而摊主不情不愿地举起了砍刀。
之后的记忆浓缩成了一个画面,永远地沉淀在她的脑海深处。
她看到血雾喷涌,那可爱的头颅掉在了地面上,洁白的毛发大口大口地吸着地上的鲜血,直到变得猩红。它的双眼瞪大,恐惧的目光盯着在场每一个冰冷的过客。
一个战栗。
妇人的心神从遥远的往事又飞回当前,她赶忙从后门逃了出去。这里连接的是商铺楼的后方,很多垃圾桶都放在这里,方便倾倒厨余垃圾。
在月光中,她看到垃圾堆上放着一个东西,反射着月光。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吸引着她,让她突然有了勇气克服立刻逃跑的念头,不顾刺鼻的腐臭气味,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垃圾堆。
她将那个东西放进手里。
那是一颗牙齿。
一颗残次品。
一颗假牙。
是他们辛勤双手经过无数个日夜孕育出来的东西。
秦如海不是岚岚的男朋友,也没其他关系,本文是1v1的,此事后面会有说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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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冥府之火-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