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2020年隆冬

距离春节还剩一星期的时候,医院买回了大量年货,分发给监护们装饰,红色的剪纸贴在玻璃上,病人们在指挥下进行着大扫除,违纪者比以往更不留情的被关进禁闭室。

十三是重要劳力,搬着杂物垃圾来回跑,秃鹰记恨上次被打,故意在途中绊了他一脚,害他磕在桌腿上,怀抱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他在监护的呵斥中慌忙整理,瘸着跑出去。

大家都知道他是重犯,他们的厌恶恐惧发自内心,没人会可怜他,为他说句公道。

将垃圾堆好后他才发觉小腿骨出了血,肿了一大块,疼得厉害,他在垃圾桶旁坐下,伸手接落下的雪,没有漂亮的花型,全是小冰碴,砸在地上还能咕噜噜打转。

气温零下,他抱腿坐着发呆,打扫时出的薄汗风一吹透心凉。

可他很疼,不想回去。

“喂。”

围栏外清瘦的身影像个幽灵,端木医生总出现得措手不及,只有那呵出的一团团白气透着丝生机。

“医生。”

十三咧嘴笑的时候才感觉脸冻僵了,他跳到围栏前,小医生不知在外待了多久,头顶湿漉漉的,白大褂也透出了基层毛衫的颜色,而他抄着双手,不知袖筒里藏着什么鼓出一块。

“膝盖怎么了?”

“摔了一跤。”他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抬眼看着医生脸色。

“谎都不会撒。”端木叹口气,转身,就在十三以为他就要这样离开时又道:“去我办公室等我。”

待十□□应过来他的意思医生已经走远,他不顾疼痛起身,飞快冲回屋内。

比医生先到,他呆呆站在办公室外,透过虚掩的门,小房间简约整洁、窗明几亮,一如医生本人。

他站在门口,薄荷香气溜进了鼻子,惹得心脏突突不停,顶着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医生对他有些格外的好,也许是巧合,而太多次巧合便不再是意外,端木医生对他格外的好。

不明缘由。

“都不会进去坐下吗?”

医生将他从思绪里拉出来,他面对他时机械般肃然的五官会不自觉松懈,像打了一层柔光。

他推开门,让十三进去。

“坐吧。”

“裤子脏。”

他抬眼,男孩浅蓝的病号服的确沾了灰,甚至还飘着垃圾的馊味。

“坐。”

他重复道。

于是男孩板正地坐下,像一尊僵硬的雕塑,惹得小医生失笑。

“手是热的吗?”

这是什么问题?

十三想可能是自己的理解系统不够完善,不过也不用他的猜测千转百回,医生蹲下身,抓起他的手。

医生的手冰凉,但也只是一瞬,十三低头,手心里是一只看上去不足月的小猫咪,扭动着身体,张着嘴发出微弱的气息。

一副绝对活不下来的样子。

“我去拿酒精纱布。”

十三对着医生的背影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在福利院时也见过被母亲抛弃的幼崽,也捡起过它们,却无一例外又失去了它们。

与其看着它们痛苦活着,不如趁早……

手上的生命变得沉重,他不由自主收紧掌心。

“我还拿了针管……”小医生回来吓了他一跳,抚摸小猫的手都弹了起来,所幸医生并未在意。“医院只有牛奶,暂时先喂点温水。”他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半跪在十三面前看着小小的生命,继续道:“我不太会照顾这些,你能喂他吗?”

冷静如端木医生居然也会露出带着无措的神色,十三心下阴翳一扫而光,甚至涌上一丝同眼前人亲近的窃喜。

“我可以,医生。”他接过针管,取了温水道:“这么小,可能连自己上厕所都不会,母猫会用舌头帮它们排便排尿,我一会用湿巾试试,但还是得尽快喂点乳汁,羊奶粉什么的……”

“哦,很有一套嘛。”

十三笑着抬头,发现端木依然半跪在他身前,正取了酒精和纱布出来。他疑惑看了看小猫,没有任何皮外伤。

“忍着点。”

他还没明白医生这句话的意思,腿上突如其来的凉意带来的疼痛即刻钻进大脑,直冲心肺,让他发出一声惨兮兮的叫声。

“还挺大一块的,忍着点。”

薄荷香气扑鼻,小猫在手心拱得又痒又热。端木放下酒精,轻轻吹了吹十三腿骨上的伤口,于是痛里加了酥麻,他在帮自己处理伤口,这个认知简直令人雀跃,十三咬紧牙关,无法移开目光。

“好了。”

香气撤离,腿上纱布打着利落漂亮的结。

“被欺负了告诉我。”

他低下头去:“我没事的医生。我是个杀人犯,被怎么对待都是罪有应得。”

“你不是。”

小猫切开脑袋,终于发出了细软的声音。

而医生整理着医药箱,语气平淡宛如叙事,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十三并不能从这语气中听出一丝安慰,他的脑袋开始疼,大块的血色模糊视野,他沐浴在血流瀑布里,快要溺亡。

三年来,所有人都控诉他这个凶手,他也接受这个结局。

只要能不再回到三年前的梦魇,他认罪伏法,承认所有罪孽,所以别再予他希望,快让他解脱。

针管掉在地上,他一手揪着额前的头发,另一只手因克制而颤抖,小猫在嘬他的指腹。

医生捡起针管顺道拎走了它,温热的触感消失,他撑着沙发想要起身。

他想出去,在窘迫狼狈中逃离,在医生不属于世间的冰冷目光中逃离。

魏勋郎进门就看到这诡异的画面。

轻度洁癖外加情感淡漠症的端木,怀里窝着丑陋的奶猫,任由脏兮兮的病人在沙发上安眠。

他怔在门口,确认了半天十三是死的还是活的,直到端木放下单手翻看的书籍无声询问他的意图。

“哟,大少爷做善事吗?”他抱着胳膊倚在门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还是说,我该理解成赎罪?”

医生对他的挑衅不做回应,轻声道:“他今天状况不好,问话烦请明天。”

“我今天不找他。”他冷哼一声,掏出手机打开举至端木面前,屏幕里血红一片,隐约辨认出人的器官。

魏勋郎紧盯着眼前人,企图从那两池寒潭里捞出些什么。

但什么也没有,惊讶、恐惧、厌恶,或者嘲风怜悯,什么也没有。

医生一如多年前,即便环绕滔天罪火,潭底寒冰,不见流水。

“我来见你,小少爷。”

夕阳余晖透过窗面晕出一层柔和的光,刚好擦着医生侧脸,一边金光,一边晦暗,而那盛着圣光的半侧,睫毛忽闪,透亮的眼珠也铺染了颜色,算是给予警官一丝回应。

“十三回来了。”警官咧开嘴,露出一个与他情绪相违的笑面,“你觉得,是本人,还是模仿犯?”

沙发上的大男孩对此时的凝重毫无察觉,被天使吻过的天真面庞依旧睡意香甜。

2020年1月20大寒之日,还有五天便是春节,誉孝街突发命案,被害夫妇腹部敞开,塞着彼此的头颅,四肢被切下,双脚拼至手臂,双手插入大腿。

一如十三年前那场惨无人道谋杀的开端。

警方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现场轮班看守。

“这样就又开始了,”闯入鼻腔的是浓烈而陈旧的死烟之气,端木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还是面前男人的,“谁也别想逃脱罪名。”

手机的震动代替了端木回话,屏幕闪烁来电人的姓名,蓝尔雅三字刺痛警官双目,他怒视事不关己般的端木,由着手机嗡嗡作响,没有接通的意思。

直至屏幕再次跌入黑暗。

“唔……医生?”十三被吵醒,揉着眼睛惺忪看着二人,紧接着他看见警官抓住了医生的衣领,他们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十三瞬间清醒,翻起身惊慌喊道:“医生!”

“不会放过你的。”

没等十三上前劝架,警官便狠狠甩了手转身就走。

“勋郎。”医生的声音依旧轻轻浅浅,扩散在空气中,飘至耳膜。

警官的手停在门把。

“你为什么在发抖?”

他问完这话,十三才发觉,警官侧脸惨白,眼下红肿,握着手机的右手青筋暴起垂在身侧,能看出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头一次见他如此动摇还是三年前,他在定罪的法庭上发狂,否认十三为凶手。

他拉开门走出去。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端木选择接通,那头女声哽咽语不成句,但还是说出了重点。

受害者夫妇名为魏暄、吴瑰。

十三年前,魍魉十三第一起案件受害者魏斌的父母,魏勋郎的兄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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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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