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2024年隆冬

魏勋郎在寺庙后院找到了蓝尔雅,她站在三四层楼高的观景台上,他挥了挥手,也不顾零星游客便大声喊她。

“找你半天了!”他很快爬上去,见她衣着不算厚实,皱眉道:“这么冷,你也不知道去屋里等。”

“寺里小僧说这里风景好,我来看看。”

她说得平淡,唇角笑意浅薄,眼圈还有些肿胀,看得魏勋郎不太舒服,于是默默移开视线。

一旁有人在拍雪景照,他也欣赏了一会,最终得出结论:“白花花的,有什么可看的。”

“你一直这么没意思,”她垂眸无奈,“手机修好了吗?”

“啊,嗯,好了好了,都怪下雪,路滑害我摔了,手机屏都碎成渣渣了。”

平时和他说话真假参半,蓝尔雅也不在意,“我们走走吧。”

他微怔,而后点头。

“你还不知道吧,叶承悦前天晚上被人袭击了。”

“……是吗,那小子一直是个刺头。”

“我送过你一双手套吧。”

他脚步顿了顿,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后来怎么没见你戴过了。”

“害,你都结婚了,显得我余情未了一样,多不合适。”

“扔了吗?”

“……”

“前天晚上你在哪?”

“蓝尔雅你这是做什么?”

地上的雪被访客们踩得泥泞,的确不好看。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方才便已驻足的男人。

“我通宵查了所有摄像头能拍到的你的路线,你那天没有回家。”

“你什么意思。”

“魏勋郎,据我所知,叶承荫死时你是第一目击者,余哥、董思佳、凡思都是,现在又有人和我说,疑似魏斌死时见过你来此参拜。你要否认吗?”

“你听谁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搞求神拜佛那一套?”

“你从魏斌死前就患有精神病你否认吗?”

他望着她,目光冰凉胜冬,可她向来不畏严寒。

她继续缓步向前走去,“刚进局里报道的时候是余哥带咱们,我问他为什么当警察,他说为了强大到足够保护想保护的人,那时候你紧跟着说,”像是真的置身在了那遥远的光景里,她居然扬唇勾了个笑来,“我只为了保护你。”

他猛地痛了一下,仿佛被她难得的温柔扎了心脏。

“勋郎,我也是警察,余哥也是,擎昊也是,可谁也没兑现这句承诺,因为一个魍魉十三,多少人葬送了爱人,也葬送了自己,我不明白,无论是用有罪的灵魂屠杀无罪之人,或是无罪的灵魂报应有罪之人,我都不明白,法在此处,是救世主亦是罪魁祸首,没人为改变现状努力,却有人为痛苦杀人。”

“那是因为你有蓝家这座靠山,我和老余只能自生自灭,努力?如果努力就能得到,谁还信佛,有些人活着苦不堪言,死才是解脱。”

“所以你自作主张杀了他们?代替法,自以为法?”

“你没有证据。”

“我申请了搜查令,我希望在你家里,什么都搜不到。”

“蓝尔雅!”

“魏勋郎,你眼中所有痛苦源自这里,”她大步退回来,指尖抵心,封死了男人的前行之路,又万分悲悯地红了眼,“不止不休。”

其实年夜饭庚惜梦没抱庚长会来的期望,所以看到他拎了大袋小袋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模样,她一时空白,许久没有言语。

倒是庚长腼腆笑着,对她说新年好。

她才慌乱拍掉手上身上包饺子残留的面粉,拉着他让他进屋。

十四翘着尾巴迎接他,蹭他的小腿。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当自己家就行了,吃饭没有?刚包好的饺子,给你下点吧!”

优雅的妇人手忙脚乱,厨房帮忙擀面皮的李珂轻啧一声,不满道:“他那么大人了还能饿着不成,让你捎的猫粮买了吗?”

“买了买了。”

“珂珂你怎么让庚长买猫粮呢!”

“哎呀妈,我还能亏了他,会给他钱的!”她擦了擦手就去扒拉庚长带来的东西,“哇,这是你买的?你是笨蛋吗,我不是专门给你讲了十四超讨厌吃鱼味的粮嘛。”

他似乎有些尴尬,“是吗,我看包装长的都差不多,买错了吗?”

“居然还买这么大一袋,服了你了,”李珂叹气,“不知道给不给退换……”

“我去问问吧,不能退我再买一袋。”

李珂还想说什么,庚惜梦打断了她。

“我开车带你去,刚好家里没醋了。”

二人出门后,李珂默默把厨房还剩大半瓶的醋收进了柜子。

“喵——”

十四蹲在门口,扭头冲她叫唤,她耸耸肩失笑:“女人呐,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你说是不是?”

小区里孩童们叽叽喳喳笑声响彻,伴随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他们一路轧着盘炮粉碎的红衣,出了小区。

一路无言,直到在超市宠物区碰到一个热络的推销员,才缓解了有些尴尬的氛围。

她快速给他们展示了正做活动的宠物粮,并对此产品的优点滔滔不绝,仿佛已经亲身试验过了那般笃定,最终庚惜梦买了小包试吃才罢休,却又将话头转移到了庚长身上。

“这是您儿子吗,果然儿子像妈妈,长的一表人才啊,这身板直溜的,当过兵吧!”

“我们刚从部队回来,”庚惜梦没有否认什么,答得满脸宠溺,“很像吗,我们?”

“是啊,您娘俩这五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马上要28啦。”

“有对象了吗?”

他还惊讶于妇人对年龄的回答之快,怔愣着,下意识摇摇头。

“哎呦,这也老大不小了,要是信得过,我给你说一个吧?”推销者的眼睛几乎粘在庚惜梦价格不菲的翡翠手镯上,也许正盘算着周边哪个亲戚家姑娘能嫁进这有钱人家。

“你需要吗?”庚惜梦无视那些,询问庚长。

“不必了,我有喜欢的人。”他笑答。

“哟,哪家姑娘啊,自己在外地找的?”

“是本地的,对我很好。”

“那可惜了哈,我认识的姑娘条件都特别好……”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退换东西,”他揽住身边妇人的肩,轻声道:“走吧,妈。”

走出两步庚惜梦就笑起来,笑得肩膀耸动,挤出了眼角皱纹,庚长温和注视她,耐心等她笑够了。

“我哪里逗笑您了吗?”

“不,只是她吃瘪的脸很有意思,不过你,真的有喜欢的姑娘吗?”

“骗她的。”

“做的不错。”她心情甚好,卸下总是礼貌的笑意,有些顽皮的愉悦,焕发出盎然的魅力,光芒四射。

“其实有件事想问您,但您可以选择不回答。”

“你说吧,我对自己的儿子知无不言。”

一瞬语噎,此时他推着购物车,她浏览着货物架,就像一对真正的母子。

他却要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温馨安宁。

“关于李市长,他的死,是否与您有关?”

“是的话,要抓我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关于十三的事。”

“是我委托他帮我,泄露了李博寅的行程。”她说得无波无澜,外人看来只会以为是母子间的家常。

“那您知道凶手是谁?”

“我知道。”

“您也知道他杀了余友忠警官!?”

这次她没有立即回答。

“您……是帮凶吗?”

“看来你都知道了,但我算不上帮凶,我只是一枚棋子,一枚棋子如何与棋手抗衡去保另一枚棋子?”

“您保护了我。”

“我这人自私、不负责任,我不是好母亲,甚至算不上好人,可这世间我最愧对你。”

“生下我您后悔吗?”

“我只后悔没有上那辆列车。”

他红了眼眶。

“你想知道魍魉十三是谁吗?”

“您愿意告诉我吗?”

“那孩子对我说,你只需要知道,所有人都是十三杀的。”

人们为冬日惴惴不安,畏惧早早降临的黑夜和迟迟不归的黎明,畏惧寒风长席、日光无温,畏惧冰雪蚀骨、血肉难存,畏惧孤身踽踽、魍魉窥伺。

庚长也曾是畏冬大军之一,连医院洁白都联想为积雪,靠近便觉刺骨,直到端木带着冰凉的薄荷香气,一举一动皆如雪山四季不化的冰凌,却让人向往,是从冬季剥离的神使,孤独、美丽、强大。

如果炎夏会使他消失,那么庚长不介意寒冬长存,甚至愿意在薄荷香气中亡命。

“端木?他在心脏手术前喜怒无常,可不是你说的样子。”

庚长在大年初三约到了骆梅,但她拒绝为他心理疏导,理由是他没病,因此二人约在了一家仍在营业的咖啡厅,女医生挑选了靠窗的角落,不会被在意又能够观察到去往周边大商场的行人。

“据说人换了心脏会改变性格,端木的确如此,后来他有点像他的妹妹,啊,我之前为端木做治疗的时候见过几次,是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小姑娘。”

骆梅是庚长见过最不像心理医生的心理医生,她不柔声细语,也不高深莫测,年轻时跟着端木擎昊当犯罪侧写师,据本人吐槽因为工作太累便转行了心理健康咨询师。

“我跟你讲记忆恢复很难的,凶手都抓到了咱们俩都不要费这劲了,哦,你还不知道吧,魏勋郎已经伏法了,震惊吧,据说有一部分人是他杀的,啧。”

庚长的错愕直白,五官呆愣,引女人发笑。

“是不是以为董哲宇是你杀的?放心吧,你没杀过任何人。”她喝了口咖啡,不知瞄到了窗外哪个行人,竟托腮由目光放肆追逐起来。

“你呢,就别浪费时间了,让一切尘埃落定,不会再有人死了。”

她隐没在床帘半遮的阴影中,像一个造物主遗忘的秘密,但世间并无秘密,不过欺瞒者和自欺者的两厢情愿。

“之前,也是您阻止我记忆恢复吗?出具鉴定报告,证明我精神有问题,免我替罪的死刑,您和谁是一伙的呢?”

医生的视线转回来,悠悠落在他身上。

“端木医生是面冷心热也好,喜怒无常也好,神明也好,魍魉也好,过去现在他都是我永夜里的唯一星辰,他期望我好好活着,我就好好活着,您不必替他掩护。”

他起身深鞠一躬,大步离去。

骆梅摩挲白色瓷杯,从黑暗中探出脑袋,就着冬日暖阳,对方才就徘徊窗外的记者扬起笑脸。

咖啡厅合上的门再次推开,白鸽气势汹汹坐在她对面,夺了她的杯子一饮而尽。

“呕,好苦!”她的眼睛眉头连着雀斑皱成一团,和精品店里卷发布娃娃的模样如出一辙。“你又妨碍我!你这个变态,垃圾,走狗!”

“你是事实至上,我是情感主义,道不同,说那么难听干嘛,”她贴心递上纸巾,笑眯眯看她不清愿的接过擦拭唇角,“再说他已经想起来了,做什么选择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杀人就是杀人,三个凶手,一个死了,一个入狱,最后一个难道逍遥法外吗?”

“嘘,那叫正当防卫,是董哲宇为了报复端木,临死也要拉庚长垫背,啧,董哲宇这家伙,让小孩背罪,真是没品。”

“你还有脸说别人?受了端木擎昊的好处,给我无关紧要的线索,害我本末倒置,放出消息干扰大众,引导舆论偏向端木,让大家同情一个手段残暴的杀人犯,信不信我报警啊!”

“别说那么难听,他把我从小供养长大,是我的恩师,等同我的父亲,他哀哀求我,我拒绝岂不是太没人情味了?”

“但是……”

“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这不是到了。”

“人渣!”

“好好好,我是人渣,走了走了。”

“去哪啊!”

“回家啊,我的小鸽子~”

她跨至她身畔,在她闪闪发光的雀斑上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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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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