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2018年立春

我这修罗恶鬼,愿余生摒弃杀念,行善积德,换他一桩恶业加附己身,保他永世安乐。

端木醒后大约五分钟,端木擎昊推开病房门,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端木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撇过头叹了口气。

却戳到了男人的逆鳞,他勃然大怒,两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氧气罩清明氤氲交替,应当挥下的手停在半空,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年轻人发现父亲红肿的眼眶。

端木的不悦成为惊讶,男人意识到失态,背身欲走,又不知为何停在了房门前。

诡异的沉默。

端木觉得自己该和平时一样说些不像样的话好让男人打骂自己一通利落离开,但没等他张嘴,就注意到男人小幅度抬起手抹了把脸,震惊之余所有话都憋了回去。

“都是你杀的?”

听到男人压抑的声线说出冷硬的质问,端木松口气,这才对,端木擎昊本该如此。

“除了刚开始那小子,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咽气了,我只处理了尸体。”

男人深吸一口气,青筋在额头和绷紧的手背跳动。

我怎么会生出这种怪物?

他应该在这么想吧,端木心中嗤笑。

“为什么?”

“我不在夏天杀人。”

“……我没问这个,我问你为什么杀人。”

“杀人就是杀人,需要什么理由。”

“之槐?”

空气再次凝结,男人了然。

“董哲宇死了。”

“什么!”

“那男孩杀了他,我打算让他顶你的罪。”

“谁需要顶罪!”他挣扎起来,而全身的麻痹也只让他堪堪抬动脑袋,“把我抓起来,杀了我!”

“不会让他死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把他送进安康医院。”

男人的决定不容置喙,端木尚还活蹦乱跳时都无能反抗,更别说如今一个虚弱的病号。

“至于你,有多远滚多远,今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三岁那年你就这么想了。”

端木擎昊侧目,他的骨血仿佛认了命,木然看着天花板,没有焦距。

“如果那天她没去接我,说不定不会死。所以你不可控制的恨我,又一厢情愿认为我是她的延续,可你让我活下去,不怕我继续杀人吗。”

“你真以为我不舍得杀你?”

“哈哈哈,”他笑得咳起来,胸腔钝痛,他自虐般细细品味,“我是您的儿子,背负养母之名、胞妹遗愿,我是您全部的家人,您会杀我吗?”

“那你要如何!”

男人狠狠抓了一把参白鬓发,自喉咙深处溢出记忆深埋的痛苦,然即便此时,他也不愿承认,那些痛苦的源头是他自作自受,是他没有勇气面对的执念、心魔,是一步步谬之毫厘。

病床上躺着的是他亲手推远的儿子,是他亲手打造的怪物。

覆水难收。

“我要留下。”

“你留下做什么啊!”

“还蒙冤之人清白,还有罪之人恶果,做完这一切,我会永远消失。”

“你简直……”

“从您把母亲的名字赐我的那天,我这一生都为复仇杀戮而活,直至方才醒来,”他闭上眼,清晰感受心脏跳动,哀哀诉说着疼痛,祈求他怜悯,祈求他宽恕。如果他没有杀董思佳,那么这里跳动的会是他的妹妹吗?“您和我都没有保护好之槐,可您是父亲,我和她的命都可以随时奉还,但我罪不可恕,负罪之身罚有罪之人再合适不过。”

“难道,你已经知道谁杀了魏斌?”

“我知道,魏斌本来也是我的猎物,而那个人,既然没有自首,便是想要逃罪,魍魉十三是唯一知晓秘密的人,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先找到十三,扣死罪名,好使自己撇清关系,逍遥法外。”

“你根本没打算全身而退。”

“那便是您的事情了父亲,我的生死,全权由您定夺。”

男人离开病房,端木望着他的背影,发觉命运残酷至极,将无所不能的强大警官清晰变得垂垂老矣。

后悔吗?

之槐死后他问了自己无数次。

后悔吗?

他苦笑,此念一出,即是过往执念的崩塌,是自我怀疑,是动摇,是悔。

他不该执着养母的死,一心杀戮自毁导致离散,他不该离开她,让那个所谓与自己三分相似的小鬼有机可乘,更不该在她千里迢迢赶来时依旧寡言惜字,他该多留她几天,他该留住她,把她放在身边,如果知道那是诀别。

但他又无法后悔,因为遇见另一个孩子——带着憧憬与仰慕,干净爱着他。

那是对一个怪物而言,难以抗拒的救赎。

日记碎片

2007年夏

“我头一次听到思佳那样的声音,仿佛抖露了生命中所有恶意,我挪不开脚步,染指了不该得知的秘密。

思佳是被董医生造出来的孩子,而她血缘上的生母,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们父女争吵,即便这荒谬故事由思佳本人相告,我也会觉得她在和我开玩笑。

我没办法面对她了。

董哲宇觊觎不该觊觎的人,因一己私欲,不易受孕成为不可受孕,其心恶劣,若父亲介怀,也许当初便会离婚、也许出轨,使那位夫人伤心断情,而他董哲宇乘虚而入?

所幸父亲没有。

所幸父亲一直是个负责任的人,哪怕非他所愿。

所幸……吗?

我恍然大悟父亲自始至终耐人寻味的态度。

太可笑了,如果不是董哲宇,一切都不会发生。

母亲不会陷入这场漩涡,不会有你,更不会有我,父亲会有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一个正常美满的家庭,我们根本不会存在。

你也不必目睹血灾,不会夜夜梦魇,一日日濒临崩塌,落入深渊。

原来源头在这。

我知道我不该把偏见波及思佳,可有父如此,她会是纯白无暇的吗?

她早就知道一切吗?她为什么接近我?她也怀揣着罪恶吗?

父亲知道了吗?

你呢,远在天边的你,又知晓吗?

我没办法不去想,可想象令我窒息,我像掉进了湖里,深深掉了进去,在无力逃离的窒息中浑浑噩噩,宛如一具行尸。

直到某日事##后,他把玩我的项链,试探问询,我想起那个**的夏日,想起你,才久违地透了口气。

你知不知晓,又如何看我,我应当亲口问你。

所以我去见你了。

一定很唐突。

你不知道我绞尽脑汁才从骆梅姐口中套出你的地址。

我真是个麻烦的妹妹。

树荫下,你看到我的一瞬间笑容就消失了,总是如此的,我却觉得安心,但想问的话却都记不得了。

你命令我回去,堪称冷漠。

在你飞速流逝的耐心中,我问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青金石?

你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看着我胸口从不离身的石头,诧异于我千里迢迢赶来的意义。

我可能是被炎夏烧坏了脑袋,不然怎会幻觉你兄长般对我失笑。

你为什么来?

你突然问。

因为发生了许多事,关于我最好的朋友,关于父母,关于你我,因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何解决,我很困惑,想和你分享这些,想知道你的观点你的态度,你会怎样抉择。

不,

归根结底是我掉进了湖里,没有人发现。

我什么都没说,低着头,青金石的光芒不可忽视,跳跃着洒向我的视野深处。

你大约对我的无言也早已习惯,于是大发慈悲,回答了我的问题。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路过那家店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

为什么送给我呢?

我们虽是至亲,共享血脉和姓氏,却始终疏离,今日我来已是僭越,如此刨根问底更不应该,我小心翼翼的崇拜你,藏起与你亲近的心思,生怕某日遭厌,连安静待在你身边都不被允许。

可是今日我身在湖底,沉溺即死亡,无望中竟生出勇气,鼓动我向你求救。

我希望你没有看到我背在身后颤栗的拳头,希望你没有注意到我的绝望、渴望,又疯狂希望你能发现。

啊,因为和你很像吧。

你说的轻巧,轻易平息我的颤栗。

你将我打捞上岸。

那个夏天,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坠入湖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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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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