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16隆冬
今日罕见的出了太阳,冷清的院子里多了许多晒暖的病人和陪伴左右的亲属。
“余警官,又陪挚友来挂号啊。”
董思佳接过余友忠递来一盒蛋糕,调侃着打开,铺满草莓的奶油看的人心情愉悦。
“说吧,您又想套什么情报了?”
余友忠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鸽子们围在四周,他拿起装了谷物的盒子,伸手喂它们。
“我问的话你会说吗?”
“看您问什么了。”
她叉了一大口蛋糕塞进嘴里,餍足地眯起眼睛。
“你父亲不是魍魉十三。”
“当然不是。”
“也许你是。”
“也许吧。”
“你一直在诱导我和勋郎,诱导我们总是差一步差一点,其实答案就在一开始,”他声音平缓,鸽子们埋头在他手心,吃得忘情,“但这差的一点点积累起来,就偏离了真相。”
“怎么说?”
他没急着回答,反而悠悠絮叨起来,“我最近总想起过去的事,想到叶家小少爷天天在这边监视你,于是我们怀疑他,但他只是单纯喜欢你。想到端木曾是值得信赖的后辈,我们一块蹲过通宵,勋郎纵容他学会了抽烟,再早一点,勋郎尔雅还是新人,那个时候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差,谁知道是私定终身的欢喜冤家,”来往的人到底惊飞了鸽群,他在混乱中短暂停顿,只有妖精般的女孩一呼一吸,等他说下去。“如果……从未遇见就好了。”
灰白的病服藏在各式大衣外套中,伪装的鲜活,鸽子们咕咕叫,他沉下去的目光在斑斓世界中追寻四处。
男孩在最后一刻奔向车站,追寻恋人。
他摸出钱包,本该置放相片的地方是一张车票。
“那是通往何处的?”
“不知道,她说是新世界。”
“您没有去吗?”
他摇头。
“为什么?”
“年轻嘛,总会做一些错事。”
她噗嗤笑出声,“您在暗指谁吗?”
“别误会,我不后悔,遗憾而已,快乐的时光过得太快,我又忙碌,连回味也来不及,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能抓住每分每秒,别把时间浪费在过去,你那么聪明,我们放不下的,我希望你放下。”
“这是做什么,情真意切的遗言吗?”
“我会揭发所有的罪行,让你们死心、安心,从暗无天日的罪里解脱。”
“这样的话,十三会死的。”
“人总要为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她似乎为难地皱了眉,眼底却翻起戏谑,“您打算让自己的儿子也付出代价吗?”
一时间他所有势在必得散尽,惊鄂的模样令妖精大笑。
“余警官,我猜,没有恋人的新世界一定让您很失望,真过分啊,把您骗过去,自己却没有上车。”
这句话后余友忠陷入诡异的沉默,许久才冷声道:“你知道什么?”
“您年轻时谈了一场不得了的恋爱,虽然所有人都反对,但您义无反顾选择了爱人,为此决心丢掉工作、远离亲朋,赶上了前往新世界的列车,可是导致这一切的女人,狠狠放了您鸽子,嫁给了另一个人。”
她笑似般若,欣赏男人紧扣双膝的手背青筋凸起,逐步失态。“您失望又有几分了然,想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如何配得上万众瞩目的女神。”
“说点我不知道的。”
“放您鸽子期间,她在外国偷偷生了个儿子,您猜那是谁的孩子。”
“……”
时隔太久,曾经拼命强迫自己忘却的记忆如今又想要拼命强迫自己忆起。大脑因他强人所难的要求疯狂运作,而走马灯一幕幕,冲得他目眩,也一无所获。
她那时,怀孕了吗?
“可怜的小男孩一出生就被送去了福利院,亏他命大,躲过李博寅安排的杀手活了下来,你知道谁救了他吗,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自诩情深,却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凑近男人耳语:“李博寅被杀也多亏了夫人帮忙,他执迷不悟,要杀你儿子第二次,所以身为母亲的人只好选择与怪物结盟,如此,你打算去看看儿子,还是去告发十三?”
“他在哪!?”情急下他抓住了她的肩膀,眼瞳和理智都在焦灼里燃烧。
“警官那么聪明,还猜不到吗?”
他愣了愣,“难道是……庚长?”
“这个时间,他正在家里给我做饭吧。”
男人放开她飞奔而去,惊飞一地鸽群,扑棱着扰乱视野,他还撞了人,连道歉都没说,董思佳目送他的身影渐远至消失不见,笑意戛然而止。
大男孩揉了揉撞疼的胳膊,提着饭盒走向她。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未知号码。
滴声很快终结,传来永恒的死寂。
“他发现了。”她啜嗫。
庚长看着她手中狼藉的蛋糕委屈道:“姐姐吃了蛋糕还吃得下饭吗?”
电话挂断。
“当然……吃得下。”
“姐姐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什么,对不起。”
魏勋郎坚持不懈跟在女医生身后,招来沿途好奇的目光,但他视而不见般迈着步子说着好话,等医生妥协。
没一会,骆梅便受不了了转身同他理论。
“魏勋郎,我去厕所你也跟着?”
“我守门啊。”
“你可真是厚脸皮到一定地步了,但是死心吧,这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告诉尔雅。”
“你再给我几天,案子一破,我就乖乖接受治疗,绝不反抗。”
“你自己算算拿这话敷衍我几次了?我告诉你,你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继续查案更危险,万一你陷入幻觉或者什么不良状态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谁担得起责任?你起码让尔雅知道,有个人看着你,我也能放点心。”
“那告诉老余也行吧!”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谎报病情或者隐瞒不报,我就把你的情况印下来,发放到警局,人手一份。”
“谨遵骆doctor教诲!我保证这次一定能揪出凶手!”
骆梅叹口气,低头苦恼低捏了捏眼眶,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在模拟犯罪思维,我劝你立刻停下来,不管你已经走到哪一步,你的精神状态不允许你继续了,你答应我。”
“我答应我答应,谢谢骆医生,回头请您吃饭~”
满意后他匆匆离开,留下神色难以捉摸的心理医师。
铃声将骆梅从思绪里拉出来,屏幕上明晃晃的“端木”二字。
“喂。”
“骆姐姐,你还没打发走你的病人?”
“他走了,你情况怎么样,心脏还好吗?”
“姐姐管好我的精神就行了,其余的不必操心。”
“那请问我的精神病人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那边的声音透出一丝飘渺的悲悯,亦幻亦真。“等魏勋郎来了,我就走。”
魏勋郎近期心情很好,源于余友忠开始认可他的“端木杀人论”,得到支持的他更专注也更疯狂地投入暗访调查,不眠不休地守在电脑前一遍遍查看监控,但凡可疑之处立刻冲出去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
只为求得一缕痕迹。
魍魉十三不是伪装高手,但不同的打扮也足矣混淆路人,足矣没入凡间、隐身人海。人们口中的十三千变万化,却让魏勋郎愈发确信端木是凶手,因为曾经共事,因为他们相似。
他探头窗外,意外只看到董思佳一人,悠悠然在长椅闲坐,他看了一会,没看到余友忠,禁不住有些疑惑。
余友忠今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告诉他和蓝尔雅知晓了十三的身份,只需再做个确认,他刚好要做心理咨询,便缠着他一同前来。
他不喜欢董思佳,小小年纪活像个妖精,成天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当他出神,大男孩跑至董思佳身侧,从怀中掏出一瓶牛奶,说着什么递给她,他恍然发觉男孩傻笑的样子有点像余友忠,也不知道董哲宇从哪弄来的这号人物。
老余跑哪去了?
他想着,拨通了号码,那头响了很久,直到忙音。
“喂,小姑娘!”他朝窗下喊,女孩和男孩都抬头看他,“老余呢?”
院里零星的孩童围了过来,庚长习以为常的将热好的牛奶分给他们,董思佳慢悠悠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才回声:“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魏勋郎无奈下楼至她面前,孩童们“哥哥姐姐”叫得亲昵,看来是很相熟了。
“看来警官找我有事,庚长,你陪他们去玩吧。”
“姐姐你饭还在房里……”
“放心吧,耽误不了多久。”
孩子们走远后,魏勋郎不满道:“你让他们离你那么近,不怕传染啊,他们父母允许吗?”
“所有接触都是庚长做的,不劳魏警官操心,出了事我自然会负责。”
“放心,出事我立刻来抓你。老余去哪了?”
“问我做什么,余警官一个成年人,还能让我拐跑不成。”
“别和我打太极小姑娘,我知道他来找你了。”
“你是余警官的挚友吧,你联系不上他吗?”
“警察办案小丫头,你最好配合我,耽误了抓十三和他的同伙谁也负不起责任。”
董思佳嗤笑。
“你笑什么?流产死的那个,你的好朋友,不也是十三一手造成的。”
这倒是让她产生了些许不满和疑惑,歪头等他炫耀战果般继续嘲讽。
“也是个可怜人,母亲被人当街杀了,父亲和续娶的女人又生了孩子,你说这是不是十□□社会人格形成的根源?你苦守的秘密,那女孩怀孕的罪魁祸首,□□的丑闻,凶残的魍魉,都是端木没错吧。”
她圆了圆眼睛,又狐狸似的弯起来,“看来余警官没和你说啊。”她撑着长椅伸展冻僵的双腿,话带揶揄,**裸反驳他的愚昧。
“你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他们的孩子,那一定长的很漂亮……可警官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端木在国外期间,之槐的确背着家里去探望过他,你怀疑他们在那时媾和,看来余警官和你说了要从最开始思考,但不得不说……你龌龊的猜想令我甘拜下风。”
“你!”
“端木不喜欢他的妹妹,之槐也不喜欢她的哥哥,他们是拥有相同血脉的陌生人,不熟。”
她在暖光里微笑,褪去不食人烟的妖皮,露出温柔跳动的红心。
她怀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