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晨起,有雾。

姜原拉开门,看到廊下横眉冷对的怀玉,她道,“老祖让你过去。”话没说完,她转身就走。

这是姜原第一次踏入寿春园。

赵映真坐着贵妃榻,看着厅中站立的少年,脸上不辨情绪,厅内只有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开口,一片死寂。

赵映真忽然笑了,“可惜,可惜你母亲没有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姜原心头突然被插了一根毒针。

赵映真继续笑,道,“姜原,祖母真心祈祷过,你我永远也不要见面。毕竟你身上还流着姜氏的血,而我,也没那么心狠手辣。可是你偏偏回来了。我容不下你,你也不会真心敬我,你我之间早晚会有一场恶战。”她换了个姿势,带出心底的阴毒,“不过现在,我是替你的大哥,找你。”

姜原蹙眉盯着她。

赵映真,“十年前,深秋,小厨房,阿泽救了你一次,对吧?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如果你被当成小偷,你的母亲定然会维护你,而我,会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将你还有你那教子无方的母亲一起逐出王府。你母亲那等心高气傲的人,如果受此侮辱……啧啧。”

姜原耳边蓦的响起许之棠的话。

——“阿原,绝对不要给自己找软肋,一丝一毫,都不能!”

赵映真精准的捏死了他这跟软肋,这一遭,他根本无法控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想让我为大哥做什么?”

赵映真志在必得,“谣言案。”

姜原内心一动。

这几日他每天都游走肃州城内大街小巷,每一处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的杂乱信息都被他悉数接收,为的就是要抢在官府前面破了这桩案件。时至今日,他收集到的可用信息少之又少,除了疑似凉地阿塔潘操纵外,便只有昨晚自投罗网的白瓷一。

他很快就排除了白瓷一和谣言案的关系。毕竟一个头头儿不会冒着风险去探究另一个人的身份。如今,距离上次抓捕刚过不到十日,新一波谣言又在城内悄然散开,像成千上万只蚂蚁日夜不停啃噬肃州这座巨大的堤坝。

赵映真,“谣言久散不破,有损肃州民心稳定。如果不是那帮笨蛋实在没招儿了,我也不会用你。姜原,给你三天时间,抓住散播谣言的幕后黑手。功劳,归于你的大哥,姜泽!”

姜原一语未发,沉沉看她一瞬,大步离开。

怀玉走进来,道,“老祖,这谣言都传了一个多月了,官府的人几乎是束手无策,王爷也是知道。万一姜原破了,他会把这功劳拱手让给大公子吗?”

赵映真沉吟中带着隐忧的戾色,“他会!正因为他会,我才更加担心,所以,得有两手准备!”

姜原去了城府大牢。

城府已经接到赵映真的手谕,忙不迭的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姜原,带他去地牢时,道,“二公子,你可不知道,这帮贼人的嘴有多紧,咱能用的刑具全用了一个遍,日夜开工,愣是没一个开口的。不仅如此,还有几个趁着狱卒不在偷偷咬舌自尽。真不知道那幕后黑手给他们灌了什么**药。”

地牢阴暗潮湿,血腥味又弄又臭。姜原问,“还有活口吗?”

城府赶紧道,“还剩一个。”

狱卒挑着灯笼在前面走,打开牢门上的锁链,借着灯色,姜原看到一个昏死在草垫子上的男子。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中等身型,微胖,满身血污。姜原接过狱卒手里的灯笼,凑到男子脸前。

这倒是个向善的面相。若是在路上遇到了,姜原肯定会微笑朝对方颔首示意,而他定然也会同样回礼。姜原蹲下身,拨开男子的手,男子掌心有茧,不过不是习武之人手握兵器磨出的。他站起来,心底起疑。

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到底是什么让他宁死也不说出幕后指使的人?

城府赶紧把手帕递给姜原,看了看时辰,道,“二公子,要不您先到前厅喝个茶,这儿该招呼他了。”

招呼,就是打。

姜原走出牢房,对城府道,“不必。劳烦大人把烛火都熄了,窗子都封上,其余人等全部撤出牢房。”

城府没太明白,“包括别的犯人?”

姜原点头,道,“我出来之前,谁都不要进来。”

城府已经相当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可即便姜原再不受宠,那也是王爷的嫡生子,他不敢怠慢,也没多问什么,招呼狱卒把周边几个囚犯带到别处,熄了烛火,封了窗。

地牢彻底黑暗。

姜原找了个椅子,静静地坐着。

次日,晨起,午后,傍晚,深夜。

次日,晨起,午后。

姜原还是平静的坐着,一天两夜。

城府坐不住了。

听到消息赶来的贾银也坐不住了,他想不通元寿老祖为啥会把这个机会给姜原,万一他真破了……时间紧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贾银仗着官大儿往里闯,城府赶紧拦着,拦他不住时,姜原终于从地牢的暗影中走了出来。

贾银推开城府,挡在姜原面前,满目狰狞的威胁,“二公子,您可是给大公子干活的,千万得记住自己的角色啊!”

姜原睨他一眼,母亲离世那晚,有这个人。他一脚踢中贾银的胸口,突如其来的一脚,贾银只觉五脏六腑都碎成了渣,跌滚到墙上又弹回来,痛到面部扭曲。

城府从震惊中回过神忙跑上前,“二公子,有事您吩咐。”

姜原面色不改,道,“给他送些吃的,等我回来。”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囚犯。城府忙道,“下官这就给他送去,您回来之前,谁都不会接近他的,您放心。”

姜原朝他微微颔首,提步离开。

贾银从地上强撑着爬起来,一头冷汗,待姜原走远了,才狠狠地啐了口浓痰,“小崽子,我就不信你能翻出花儿来。呸!”

甜水街,小红门。

二楼临窗雅间儿,白瓷一闷闷的摊在椅子上,活了十八年,这还是头一回在一个人身上滑了两次铁卢。更让他郁闷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想出反击之策。难道,这辈子他都不能知道那混蛋右肩到底有没有一道疤了?

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陵给他斟满,推到他面前,道,“白瓷儿,你必须给我说道说道,你怎么招上那位的。那位!”他加重语气,“刚回肃州。而那位,”他脖子一梗,“可是一门心思的想弄死他。王府内斗,那是我们平头小百姓能惹的吗?”

他可劲儿拧白瓷一的大腿。

老白烦了,踢了他一脚。

李陵嚼着花生米,“你常年不沾家,不知道其中利害,那我得告诉你。老白,你不想想你,也得想想凤仪哥,想想我。有个词儿叫‘连坐’知道不,万一你倒霉了,我们都给跟着咔嚓。目前来看,光杆司令对千军万马,你倒霉的几率很大。嗯,很大。”

白瓷一被他唠叨的烦,一爪子呼了过去。

李陵脖子一缩,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亮,“老白,你是刚回来的,他也是刚回来的,你俩是不是早就认识了?肯定是早认识了,要不然你能把他脖子画的那么精细?还有那喉结,画的那叫一个诱人,我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白瓷一斜眼看他。

李陵眨眨眼,“你老实说,是不是对他有想法?”

白瓷一蹙眉。

李陵,“肯定有,不然你能这么郁闷?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还给他送女人?”他拉长音哦了一声,“我又明白了,你爱而无果,因爱生恨,不对,是更加生爱,所以你才想其所想,念其所念,亲自给他送女人,对不……嗷!疼!疼!真疼!”

白瓷儿钳住他的天灵盖,狂弹脑瓜崩,“疼,你还知道疼!你也知道疼!你咋不去写戏文呢?”

李三额头红了一片,嚷道,“开玩笑,我开玩笑呢。你个白瓷儿,装个深沉,幽默细胞装姥姥家去了?”

他挣脱魔爪,整理仪容,又道,“不过老白,我叫你来可真是有好东西给你看,今晚亥时,小红门海棠厅,有明镜先生大作拍卖。”

白瓷一吃惊的看着他,“许之棠许先生?”

李陵,“可不,据说是他带着那位隐匿之前最后一幅画作。也是迄今为止的最后一幅画作,你没发现小红门的客人比往常多了许多嘛?”

小红门一向是高雅人士的清谈之所,如今,变得跟早市般喧嚣热闹。白瓷一琢磨着,“那这幅画必须得是我的啊。”

白瓷一作画的初衷,就是受了许之棠名号的刺激,许之棠是年少成名,享誉丹阳,老白就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也少年成名,不,是一炮成名。

对手的“遗作”那必须收归囊中。

李陵道,“我打听了,底价十万两,你银票够吗?肯定不够,凤仪哥都不给你钱,你哪够。我借你啊,”他的笑容逐渐变态,“你给我画十幅画就行。”

曾经撂挑子的天才画家,再次开山,借着明镜这股东风,那价格肯定是水涨船高,那还不赚个盆钵满溢。李陵如意算盘打得精妙,白瓷一却站了起来,抬脚往外走。

李陵,“你干嘛去?”

白瓷一,“撒尿。”

他走出门,楼梯拐角处有个临街的窗子,他下意识的探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混蛋!他蹬蹬跑到门口,盯着姜原的身影,脚却是不动了。

姜原走的并不快,似乎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他停步,回头,白瓷一没有收回视线,刹那间,四目相接。

秋风起,枫叶落,茶摊老人抚着怀中的小猫,手一起一落,时光仿佛已过百年。白瓷一的目光忽地往下一沉,僵硬的把头扭到了别处。

再次抬头时,姜原已经不见了。白瓷一长长吸了口气,仰头望天,骂了一句:靠,对个眼儿你都能输!

他朝茶摊走去,摊位上摆着的一个泥人,泥人一寸高,小巧精致,憨态可掬,通体没有点缀任何色彩。

他问,“卖吗?”

老人道,“摆着玩的,不卖。”

姜原走过这条街,视线只在这个摊位停留两瞬。白瓷一,“我……”

老人道,“可以送你。”

白瓷一谢过老人,捧着泥人回了小红门,李陵看着他手心的物件儿,眨眨眼,蹦出四个字,“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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