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姜泽冲进来,抓住姜原的衣领,一拳打向他的腹部。姜原没有躲,他眼底有愧疚,“大哥。”

姜泽哼了一声,“小子,不管怎样,你那个出场方式都让祖母的面子挂不住,这一拳,是我替祖母打的。”

姜原只有笑。对那个人,他是没有愧疚的。

姜泽又道,“好了,现在该算你我的账了。”他活动着手腕,双手十指更加张狂转动,盯着姜原,忽然道,“三局两胜,最后一局,准备好了吗?”

他握紧拳头,跃跃欲试,竟是要和姜原来一局石头剪子布,见姜原笑着没动,催,“快点儿,被祖母发现我找你,又要罚我了。”

赵映真要姜原死,整个肃州都知道,偏偏姜泽不这么想,也没这么做,明里暗里就是恨不起来姜原。

姜泽对姜原好,那就是打赵映真的脸,她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就是戒不掉姜泽这个毛病,这小子皮糙肉厚,除了面壁思过,赵映真都不想用别的方法惩罚他,再说,赵映真也心疼,对姜泽下不去狠手。

姜原点头一笑,握起了手。

十年前,深秋,深夜。

姜原从演武场回来,身上疼的厉害,他照例什么都没说,趴床上就睡,睡着就不疼了。可那晚,他偏偏又冷又饿,冷的难受,饿的睡不着。

他悄悄走出溪兰苑,去了厨房。

厨房里还有一个人,姜泽,那年他十二岁,已经跟随父亲姜枫征战杀伐六载。他不饿也不冷,只是从战场刚回肃州,睡不惯软床,睡不着就到处溜达。

他问姜原,“你来干嘛?”

姜原老实回答,“找吃的。”

姜泽板着脸,“这里的吃的都是我的,你想吃也行,不过得陪我玩。你赢了,就给你吃的,要多少给多少。”

姜原问,“怎么玩?”

姜泽挑着眉上下打量他几遍,这个不怎么说过话的弟弟身板真是瘦小,一拳就能打飞,还有那张脸,真是常年惨白。瞎猫捡个死耗子,他叹了口气,道,“我不占你便宜。石头剪子布,全凭运气,如何?”

姜原点点头,“好。”他又问,“怎么玩?”

姜泽很难相信自己听到的,睁大了眼睛,“你不会?不知道?没玩过?”见姜原真的一副从没听过从没玩过的样子,他一掌拍向自己脑门,相当无语。

姜原小声殷切道,“大哥,你教我,我学东西很快的。”

他的确学的很快,姜泽只给他演示了一遍,两人就玩开了。第一局,俩人都出拳,第二局,俩人都出剪刀。第三局……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人声,“小偷往厨房那边跑了,你们几个快去看看。”

这个人是大总管,听命于赵映真。

王府很少遭贼,但偏偏被姜原赶上了,一旦大总管看到他在这里……姜泽忽然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别吭声。我去引开他们,等我回来,你再走。”

一声大叫把姜原从回忆中拽回来。

姜泽在他眼前晃了晃拳头,不满道,“想什么呢,赶紧的,哥等这一局等十年了。”他不安的往门外看,催促,“快点儿,祖母今天就从保福寺回来了,我可不想让她看见我在你这儿。快点儿。”

第三局,姜泽出拳,姜原出了剪刀。

“呜呼——”

姜泽一蹦三尺高,兴奋地窜了出去。

午后,惬意暖阳。

白瓷一醒了,贴着床,一动不动,小白猫卧在他胸前,睡得正香,他抬手一捏,把猫儿提到了一边。

昨晚的事像幽灵似的飘进他脑海里。

——李陵翻了个白眼,“我还没见过谁能挡得了黄豆儿的诱惑,再说还是白送的,不要就太不是男人了。”

他是个男人,他当然会接受。

呵~

白瓷一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

小猫轻轻颤颤瞄了一声,往白瓷一背上爬,小短腿扒拉几下才爬上去,蹭着他的背,卧下。

门外传来李陵的叫唤,“凤仪哥,出门呐?”

白凤仪,“铺子有点事儿我去看看。找瓷一啊?”

李陵,“嗯。”

白凤仪,“阿陵,你来,哥问你点事儿。”

李陵小跑着过去,“啥事儿?”

白凤仪的声音低下去了,“那个,吃喝嫖赌你挺在行的吧?”

李陵,“在……不是,您这是夸我呢?”

白凤仪,“那必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哥是有事儿求你啊,你看,瓷一呢三天两头往外跑,我看也看不住,绑也绑不住,你跟瓷一从小玩到大,‘吃喝嫖赌’你把后两个去了,就带他吃吃喝喝,让他老老实实在肃州待着,行不?”

李陵,“后两个,才是人生之真谛啊,凤仪哥。”

白凤仪拍他脑门儿,“你小子也给我戒了后两个!快去,瓷一要真老实待着了,哥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李陵揉着脑门儿慢腾腾的往前走,人没到,嗓门儿就到了,“老白,太阳公公都快回家了,你还不起?”

他接过管事儿手里的钥匙,开了门锁,抬脚进去。

白瓷一从床上爬下来,眯眼耷脸晃去浴室,下人已经备好了洗澡水,他脱光衣服,迈进水里。

李陵搬个了板凳边上一坐,趴在浴桶边沿儿,嬉皮笑脸,“刚才见我凤仪哥了,你不想知道,他跟我说啥了?”

白瓷一面无表情,胳膊从水里抬出来砸下去,抬出来砸下去,溅起的水花马上就把李陵浇了个落汤鸡。他跳起来,嚷道,“老白,我真没躲你,你追求你的,我也追求我的啊,就是时间没打好嘛。”

白瓷一斜了他一眼,“你有追求?”

李陵撑着浴桶边沿儿,“我大哥说的,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尤其是排行老三的,生下来就是享受人生的,我得‘追求’好好享受不是……诶诶诶,”他掰过来嫌弃的往另一边扭的白瓷一的脸,“我就问你,咱俩还是好兄弟不?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既然是好兄弟,你那画儿,是不是得让好兄弟先看第一眼呐?”

白瓷一赏了他一个字,“滚。”

李陵嘿嘿笑了,“老白,昨儿黄豆儿的钱,我替你出了,你也知道黄豆儿接客那可是按时辰算的。咱不能小气不是,我直接就跟黄豆儿说了,一个晚上,你就陪那位公子,银子全算我李三头上,我……”

白瓷一突然从水里站起来,瞪着他,“一个晚上?”

李陵,“咋?少?一个月也成啊。”

白瓷一呼的从浴桶跳出来,抓了衣服往外走。李陵一脸茫然的跟着走,过书房时,他停下了,顺手抄起桌上那团皱巴巴的画纸,一瞅,脸拧成了菊花。

画纸上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半身像,衣服半敞,露出右肩,锁骨上卧着一道食指长的伤疤,脖子画的细致,尤其是那颗喉结,圆头一点,真是性感,脸……没有脸,连个轮廓都没有。

李陵失望透顶,“白瓷儿,你有病吧,你挂家里辟邪呢?这这让我怎么卖,卖给谁,谁肯买?”

他跟到内室,蓦地看见蜷缩在床上的小白猫,一咧嘴,气也不撒了,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把小猫捧在手心里,这小小的一团,颤颤的,还带着奶香,他高兴的问,“你买的?啥时候买的?我咋不知道你还喜欢养猫呢?”

李陵已经穿好了衣服,没好气的翻了他一眼,“你要是早躲我,就早发现我有这爱好了。”

李陵也没不好意思,“不是我说你,你喜欢的那些新奇事儿,别人不一定喜欢的。你还可劲儿只拽我一人说,一说还几天几夜不……欸,我错了,我错了,别走啊。”

白瓷一已经走到门外。

李陵放下小猫,追出去,问,“起名儿了吗?”

白瓷一走的很快。

李陵殷勤道,“你看这小猫,白萌萌的,跟你们家还真配,”他眼睛一亮,“叫白精灵怎么样?你的白,我的陵,白精灵,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说呢,你听见没?白精灵?”

白瓷一走出白家大门,彻底看不见白家大院了,才看向李陵,忽的一个坏笑,道,“那可是我当儿子养的,你确定冠我白家的姓儿?”

李陵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那不行,咱俩必须得平起平坐。”

白瓷一去的方向是飘香弄。飘香弄酉时初才开始营业。老鸨子见门口进来的两位财神,扭着屁股迎上去,“白公子,李三公子,这么早来呐,您……”

白瓷一,“找黄豆儿。”

老鸨子哟了一声,“豆儿才刚睡下,不能叫,要不身子吃不消,您怜惜。咱有几个新来的姑娘,给您点点?”

白瓷一诧异道,“刚睡下?”

老鸨暧昧戳了他一下,“那位公子啊,天亮了才走。他才刚一走,就有人来找豆儿问话,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她压低声音,“看着像官家的人,不能惹。”

白瓷一忍不住一阵腹诽,一个晚上!天亮才走!这他妈是多没见过女人!

官家的?李陵却少有的正经起来,看着白瓷一,“老白,你别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吧?你老实跟我说,那人是谁?”

白瓷一没理他,抬脚就去黄豆儿房间。

老鸨追着他叫,“白公子,您这个样子是要加钱的呀。”

李陵把她拽开,道,“算我帐上。老白——”

白瓷一脚下生风,一脚踹开了门,吓得刚躺床上的黄豆儿呲溜缩到了床角,看清来人后,她开始叫,“白大公子,婊子也是人,也需要休息睡觉的,鸨妈没跟您说吗,今儿,黄豆儿不接客!”

白瓷一从李陵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拍到她眼前,道,“就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黄豆儿笑靥如花了,“哎呀,这可是喜鹊儿飞上枝头,好运连连啊,昨晚五百两,今天又进账。您问,黄豆儿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瓷一、李陵齐齐惊掉下巴,异口同呼,“五百两?”

两人你看我看你,然后齐刷刷盯着黄豆儿,李陵对这事儿熟,抢先说,“诶,我一晚上要两个一条龙服务,开你们最贵的酒,十坛八坛的一百两就撑死了,你……他,不是,你俩到底玩啥花样了?咋个就五百两了?”

黄豆儿以手掩嘴,哼哼哼笑,“多要了几次一条龙呗。”

李陵,“多要……”他气的原地跳脚,把白瓷一往前一推,没好气道,“有话问,有屁放,赶紧的。”

白瓷一堪堪从“多要几次一条龙”中回过神,指了指自己的右肩,道,“他这儿,有没有特别的东西?”

黄豆儿娇滴滴笑了一串,“白大公子,您是不是指错地方了?”她目光往下移动,“那位公子,身强体壮,血气方刚,特别的肯定是那儿啊。”她又笑,“您问这个干什么?啊~想跟他比?可我没见过您的啊,要不,现在就让黄豆儿伺候伺候您。”

白瓷一一阵恶寒,“好好说话,有还是没有。”

黄豆儿歪头上上下下打量他,视线落在他那处不动了,眼梢媚波流动,好像只用眼神就扒光了白瓷一,白瓷一咬牙咽了口怒气,掉头就走。

李陵追上去,指着自己的右肩,道,“黄豆儿没听明白,我可听的清清楚楚,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人右肩处有没有伤疤?”

白瓷一,“你别管。”

李陵,“你书房里那幅画,画了多久,啊?逮着个脖子,你画了多久?还招上官府了。我跟你说,最近城里不太平,流言蜚语的,还有那突然……总之,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你少惹。”

白瓷一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盯着李陵,问,“肃州城的世家公子没你不认识的吧。”

李陵警惕,“你想干嘛?”

白瓷一嘴角扬起,摩拳擦掌。

既然是李陵都不认识的世家公子,那就只有那一位了。

李陵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老白,你不是憋了十个月的话要讲吗?走,小红门,你说,我听,还给捧场加点评,怎么样?”

白瓷一莞尔一笑,“行。”

这笑,瘆人。李陵边走边忐忑,一个眨眼的功夫,白瓷一不见了。

夜黑风高。

姜原在庭中练剑,剑锋飞虹,杀意凛凛,手腕陡然一转,一抹剑光迫向西北,墙上的尾巴暗自一惊,险险避开,遁去。

他收剑走去身后那间屋子,屋内冷池寒气逼人。他褪去衣衫走进去,靠池边而坐,闭目养神,调心静气。

一个黑影儿潜入溪兰苑,露在蒙面黑巾外的眼睛滴溜转了几圈,心道,这也太安静了,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

白瓷一穿过黑暗的庭院,转了几个弯儿,终于看到那间亮灯的屋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时几乎是卡着鼻尖一点一点往外冒,如果姜原真的是那晚的鱼,那当真是大意不得。他小心翼翼接近光源,屏息凝神从窗缝往里看,看到了池中闭目静坐的男人。

——男人!同样是男人!

这是老白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咬牙切齿的念头。

他常年习武,自认身材很棒,尤其是腹部肌肉,一直是他用来气死李陵的法宝。可那泡澡堂子的,肩膀宽厚,胸肌如桃,腹肌分明,颜色还是他晒很久也没晒出的古铜色。

跟泡澡的一比,白大公子就是沧海中的一粟,九牛中的一毛,太阳底下的一撮小火苗,发的还是白光。

——昨晚见他,不过是高高瘦瘦平淡无奇一男人罢了,这咋脱光了……这么变态?!

白公子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肚子,感觉像在摸一块搓衣板,还是搓了好几年,快搓平的那种。他想叹气,他真的叹气了,叹出一道几不可闻的气息。

忽的,一滴水珠强力飞出,白瓷一被震的连退好几米,撞着树才停下,猛呛了一声,秋叶枯残扑簌簌落到他身上。他狼狈的抓掉身上的树叶子,喘着粗气瞪着已经从屋内走出来的人。

——用得着次次都下死手吗?!

姜原外衫松松挂在身上,冷冷盯着他。

——竟然还敢来!

他把白瓷一当成了赵映真派来的蓝卫。

两次交手下来,白瓷一非常清楚,论轻功肯定是自己更胜一筹,若论打架,那应该是这个混蛋技高一招。他勾起嘴角,嘿了一声。

——这一趟可不能白来。能打过你最好,打不过我就跑。

他飞身跃起,直逼姜原右肩处。

刚才着实紧迫,再加上姜原右肩被湿发遮住,他根本看不见那道关键证据。他要直捣黄龙,速战速决。

姜原眉头微微一皱,提手扣住白瓷一那只手,电光火石之间扼住了他的脖子,砰地一声,搓衣板和墙撞出一声闷响。

白瓷一睁大眼睛,一瞬之间,甚至想到了跟阎王爷泼皮耍赖,打倒黑白无常,潜回阳间传宗接代。

然而,姜原只是扯掉了他的蒙面。

“是你?”

他微微讶然,诧异看着白瓷一,手一松,被他扼住咽喉的人踉跄几步,腿软的差点儿没跌倒。

白瓷一勉强站稳,气势凶悍,“是我,咋?你昨天玩的女人还是老子请的,爽完了,恩将仇报?”

姜原神色放缓。

白瓷儿绝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见缝插针、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作死性格,眼见姜原没了让他去见阎王爷的冰煞戾气,他忽然出手去够姜原的衣领。

“啊——”

一声惨叫,他的手被姜原反手扣住,一如那晚,扣的死死的。

老白咬牙,“你恩将仇报,爽完了……就恩将仇报……”他猛地抽出手,吐出一口恶气,狠狠的瞪了姜原一眼,昂首挺胸,竟是翻墙跑了。

姜原心底有疑。

白瓷一进攻的方式和那晚被蟑螂吓走的小子如出一辙,他又是铁了心要探自己右肩……他是怎么怀疑到自己身上的?

白瓷一气急败坏回到家,后背仍是火辣辣的疼,小白猫占着他的床,看着他喵了一声,他盯着那坨白肉,忽然大声道,“原胖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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