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一下楼,走出小红门,夜里的冷风,让他昏沉发胀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漫无目的的走,等意识到去的是王府方向时,他戛然止步,茫然的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身忍不住叫了一声,“姜原。”
那人从黑影中缓缓走近他,轻声问,“什么?”
是陈四。
白瓷一侧了侧脸,须臾才看向他,道,“你怎么出来了?”
陈四淡声道,“你的状态很不好,李三担心你,他脱不开身,让我来。”
白瓷一提在心口的一团气重新落回原处,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他没在说什么,提步往回走。
回到雅间儿时,大头和王五已经彻底喝趴下了,李陵跟便秘似的局促不安,李轻狂邪邪的勾着一侧嘴角,吓吓李陵,喝喝小酒,看到一前一后走进来的白瓷一和陈四,他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李陵巴不得这瘟神赶紧走。
瘟神走到白瓷一身边时,身子一歪凑到他耳畔,低声说了句,“白瓷儿,该出手时就出手,等,是没有意义的。”
他拍了拍白瓷一的肩,扬长而去。
李陵嗖的窜到白瓷一脸前,像尿急找不到茅厕似的催,“他说啥了,跟你说啥了,那个王八蛋说啥了?”
白瓷一被李轻狂说的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李陵这货又来凑热闹,他一把撇开李三的脸,走过去在陈四旁边的凳子上坐了,陈四给他拿了一个新的酒杯倒满酒,放到他面前,李陵强压住不安和好奇,到底没敢在陈四面前造次。
太康二十五年七月,肃州军在姜桓的率领下再次出征盛都,大军开拔当日,赵映真在众将面前,把前肃北王姜政的佩刀传给了姜泽,在姜桓提姜泽为副将后,这一举动的含义不言而喻。
那时,姜原正站在城郊的那棵树前,距离跟铁男的交易已经过去了三天,树上仍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日头西落,他捏紧了手,大步离开。
城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完全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事实上,自肃州建城以来,它就没有受到过战火的荼毒,两任肃北王以及他们麾下的肃州大军把肃州和肃州民众牢牢的护在了身后。
姜原走在人流中,定了决心,如果明天还没有等到铁男的消息,他就取消交易,离开肃州。回到溪兰苑时,姜陌已经等在那里,看到他,走过去担心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饭吃了吗?”
过去的三天,姜原每天都是巳时出门,申时回来,现在却已经过了亥时,藏青色幕布笼罩大地,他才堪堪归来,他避开姜陌担忧的目光,低声道,“吃过了。”
姜陌也不再说什么,吩咐桃子把食盒里的汤取出来,道,“吃过了,也得把汤喝了,补血的。”
等姜陌从溪兰苑走出来时,已经是亥时过半,姜原一路把她送回了潇湘庭,等他走后,树影后探出了姜润幽毒的脸。
次日。
卯时。
姜原照例练剑,结束后走去冷水房,冲掉粘腻的汗水换上干净衣服,姜陌仍然给他送来早饭,之后就去陪姜润读书。
巳时,姜原离开溪兰苑。
甜水街正值集市,比往日热闹了不少,小摊小贩揽客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走着走着,姜原的脚忽然灌满了铅。
李陵一手搂着白瓷一的脖子,一手托着已经胖了好几圈的原胖儿,凑在他脸上说着什么,原胖儿被他抱的舒坦,躲他怀里睡得香。
姜原眉心不由的拧了一下。
李陵道,“李轻狂这混蛋的话不得不信,以后你见王金……嗨,也别见了,你就躲远点走吧,那只乌龟,阴招儿多着呢,你防不胜防。”勾着白瓷一脖子的手捏了下他的脸,“你可别装深沉了,听见就吱一声。”
白瓷一揣着手,眼眸低垂,心不在焉。
李陵继续道,“欸,那天李轻狂走的时候,在你耳根子前又叨逼什么了?这个你必须得吱声了啊。那小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忽然冒出来,跟屁虫似的粘着你,这么些年,虽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但说到底是来路不明的,万一他也憋什么损招儿,你也防不住。”
那晚,李轻狂像看透了什么的诡笑,李陵现在想起来,还一身鸡皮疙瘩,心虚作祟的厉害,他总觉得那货察觉了白瓷一和姜原的关系。
白瓷一闷闷道,“他就说,该出手时就出手,等,没有意义。”
李陵咦了一声,不由得按照心虚路子推测,“我让你快刀斩乱麻,他让你该出手时就出手,嘿,歪心思。老白,咱俩可是光屁股长大的,我会害你吗?那肯定不会,你得听我的,过去的就让他潇洒过去,咱一切向前看,向前……”
他豪情壮志的一甩脖子,咔嚓一声,差点断了。
这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恨不得眼睛都贴在低着头的那位脸上,谁也没注意到前面站了个什么人,李陵像当空挨了几闷棍,一口气猛地卡在嗓子眼里,闭紧了嘴巴,惊恐的盯着脸色阴沉的向暴风雨前奏的男人……嗖的一下躲在了白瓷一身后。
白瓷一这才注意到姜原,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又暗淡下去,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在姜原脸上过多停留,只是确认了这个人是谁后,又低了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李陵捏着他的束腰追着小跑,估计着走很远了,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敲着自己的胸口,“哎呀妈呀,吓死老子了。”
安慰完自己又安慰被他那一“嗖”闹醒的原胖儿,“乖乖,没事儿啊,接着睡。”原胖儿喵了一声,又窝回去了。
李陵一把勾住白瓷一,头挨着头,声泪俱下,“真的,白瓷儿,我心脏脆弱,你快刀斩乱麻,必须快刀斩乱麻。”
走的的确是很远了。他鬼使神差的往后扭了下头,刹那间,肝胆俱裂,骨碎皮剥,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鲜血狂喷的凄惨——姜原竟然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这道目光,硬生生的让李陵搭在白瓷儿肩上的那条胳膊挪了下来,并且跟他保持了一米的距离。
白瓷一根本无暇去看他的异常,只是走着。
直到拐了街角,李陵才摸了把脑门儿上的冷汗,一颗心稳稳当当的落回原处,肚里开始嘀咕,这个姜原到底啥个情况,不是他要跟白瓷儿划清界限的吗?可那眼神儿,那是要划清界限的眼神儿吗?那分明是别人拐了他老婆的仇视呐!
他飞快的又往后扭了一下,确定真的看不到姜原了,才松了口气,追上白瓷一,忍住习惯性搭他肩膀的手,开始说正事,“老白,《寿宴图》我装裱好了,给买家送过去,就能入账三千万,一会儿呢,咱俩去春情缘看看,”春情缘是新开的妓院,想到这哥们儿与众不同的喜好,他马上又改口,“去赌坊,三千万,哥都给你,随便输。”
那天,白瓷一不仅输光了三千万,还把李陵那件昂贵的定制玉佩也搭进去了,李陵一路追着他打回了白府,光自己打他还不解恨,还抓着原胖儿两只前爪,饿狼扑食似的凶道,“挠他!挠他!”
见了白凤仪,李陵委屈的快哭了,“凤仪哥,白瓷儿把我玉佩输了。”白凤仪指着白瓷一,给他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就安慰李陵去了,眼瞅着白瓷一情绪舒展了不少,白凤仪一高兴,非常大手笔的给李陵包了一个“三百两”的红包。
李陵托着红包,心在滴血。
白瓷一躺在床上,跟李陵打了一路的余韵还没消退,胸口微微起伏。他出神的盯着床板,思绪飘回碰见姜原的那一幕,那时候,他是欣喜的,甚至有隐隐的兴奋,但他却没有在姜原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欢喜。也是,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呢,他是恨不得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的呀。
姜原到城郊树林时,看到了铁男,他还带着面具,但他就是李轻狂。
树林里只有李轻狂一个人,看到姜原后,他走了过去,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儿,道,“他不见你。”
这个答案姜原并没有太意外,他只问,“理由?”
李轻狂想起沈岸知道姜原在找他时,一脸冷漠的转身走掉的拽样儿,一耸肩,瞧不上他似的撇了撇嘴,“就是不见。”
姜原没有再问什么,细致的看了眼李轻狂,有些意外他为什么专程等在这里告诉他,而不是按照事先约定的那样,在树上划一刀。
李轻狂道,“按照铁男的规矩,这单算是我没完成任务,你的钱我不能收,但让我退给你,你也不会要对吧。既然如此,那为了我更加心安理得,送你一句人生真理,如何?”
姜原皱了皱眉。
李轻狂挑着一侧眉梢看他,笑的有些不怀好意,自认为能盯到他头皮发麻主动交代的程度,忽然道,“在白府外转了好几天了吧?”
姜原眼眸一凝。
李轻狂摆摆手,“先声明,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想告诉你,想去就去,想见就见,强忍什么呀,弄的俩人都魂不守舍的,大好时光这么浪费,你不心疼啊!”
姜原凛寒道,“你到底想你说什么?”
李轻狂道,“哥们儿的人生真理。听好了啊——及时行乐,少想多做。”
姜原微微蹙眉。
李轻狂进一步道,“你是元寿老祖的眼中钉,谁跟你走得近都容易倒霉,更别说倒贴的白瓷一了,说白了,你不就怕连累他嘛。”
姜原没有作声。
李轻狂继续道,“元寿老祖拿捏你无外乎两种手段:暗杀和威胁。暗杀是不奏效了,那就只剩了威胁。威胁能一时半会儿的终止吗?——只要她活着,威胁就会一直存续,你总不能一直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姜原漠然以视。
李轻狂叹了口气,“明天什么样儿?谁都不知道,世事无常,说不定就天降横祸嗝屁了。我也不是咒你,这都是先人里那些倒霉蛋儿践行出来的真理,想那么多干嘛,及时行乐不好吗。”顿了顿,他才继续,“那天晚上,我截住你的时候,白瓷一就在不远处站着,我敢肯定,他非常想走到你身边,非常想跟你一起走下去。”
姜原面色微变。
李轻狂吐了狗尾巴草儿,正色道,“姜二公子,有些人,别着急往外推。”
请走过路过的小baby们留下宝贵的脚印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