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离开王府后,白瓷一魂不守舍的回了家,蛋儿叫他听不见,白凤仪叫他也听不见,他揣着手,垂着眼眸,眉心微皱,只是往前走,撞到门,也毫无知觉,顺着进去,像断线木偶似的扑倒在床上,脸朝里,眼睛闭得很紧。

白凤仪忧心忡忡,“蛋儿,去把李三公子请过来。”

蛋儿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就把李陵带了过来,李陵跟白凤仪打过招呼后,人还没进屋,标志性的叫唤已经钻进了屋内人的耳朵,“白瓷儿——”

李陵几步进屋,朝卧房看了死猪一眼,脚一拐进了书房,看到桌上平铺的《寿宴图》后,嘴巴一下子咧到了耳根,撑着桌沿仔仔细细端详好几遍,啧啧道,“不愧是白瓷儿!不愧是老子激发出来的白瓷儿!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妈呀,老子的违约金可算保住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画收进画筒,眼睛四下踅摸,“这个白瓷儿,这次没有画废的?”

李三在白瓷一这儿手欠惯了,尤其是书房,总想着从一堆废纸里再捞出点儿值钱玩意儿,他一勾头撇见画缸里的一团纸球,捞出来展开一看,眼睛登时亮成了八月十五的城门灯,“这他妈咋看都比《寿宴图》值钱多了。这线条、这细致、这野性、这诱惑、这白瓷儿,这么跟银子过不去!扔了干嘛!”

瞅着瞅着,他的视线凝聚在半裸的男人身上,须臾他一侧的眉头忽地挑起一个老大的弧度,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惊恐,他嗖的窜进卧房,一把抓起白瓷一的后领,使劲儿的晃,“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都喂狗了?”

白瓷一被他晃的骨碎,又被他戳了痛楚,烦躁的往后捅了一胳膊肘,“滚!”

李陵把画拍他脸上,声音都压进了喉咙里,“你怎么能画‘他’呢!!老白,你……弄不好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白瓷一扯下来,骂道,“你眼瞎啊!这哪儿看……”

李陵立刻反骂,“你他妈脑瞎!”他勾住白瓷一的脖子,“是不是他你心里有数,万一被有心人对上那伤口,你、我,买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白瓷一仿佛被锁进蒸笼里的烦躁顷刻间平复了,他把画儿展到面前,出神的看着,在他眼里,那仿佛不是笔墨勾勒出的线条,而是活生生的人和物以及他们曾经共有的经历。有那么一瞬间,李陵都觉得再不拦着他,他就要与画中人合二为一,追着去了。

昨天的话看来他是听心里去了。李陵也不好再往他伤口捯酒精,“白瓷儿,你别这样,看开……”

他的眼睛陡然惊成了铜铃——白瓷一那货,竟然把画撕了,他赶紧拦住,又架不住魔怔的男人巨大的手劲儿,等他撒手时,《溪山深秀图》已经成了一地雪花,断无再拼凑起来的可能。

李陵心疼的呜呼嚎叫,“你听不懂我话里的重点是不是?你他妈真的跟银子有仇是不是?他就在阴影里,就那么一小片儿,你用墨糊掉不就行了?!”他五指大张怼到白瓷一脸上,“至少五千万!至少五千万!你个败家子儿给我叭叭地毁了!!”

白瓷一抓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人一歪,又趴在床上。

李陵接住枕头砸了回去,双手掐腰,胸口气的一起一伏,好半天后,抿紧嘴巴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暴躁,一屁股坐在老白头顶,没好气道,“毁就毁吧,哥不跟你计较。大头他们已经去小红门了,就等你了,你要再磨叽,我就要放大招了,先跟你打个招呼,昨天我吃了葱爆羊肉,五谷大酱,蒜香猪蹄。今天吃了葱爆大肠……”

白瓷一蹭地从床上坐起来,唯恐慢了受他臭气攻击,一个反脚把李陵踢了下去。李陵灵巧一躲,绷着脸道,“行了,别深沉了。天塌下来都是小事儿。赶紧换衣服出门,别让哥几个儿等着急了。”

他连拖带拽的把白瓷一弄进了马车。

马车朝小红门驶去。

白瓷一靠着一角,闭着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欠揍模样。

李陵踢了踢他的脚,道,“凤仪哥都让蛋儿去叫我了。说吧,你又犯啥神经了?”

白瓷一别过头。

李陵道,“你那点事儿我才不关心呢,我关心凤仪哥,这才几天不见他就沧桑那么多。你真是眼瞎又脑瞎。懒得说你。”

白瓷一睁开眼睛,默然片刻,道,“……跟陈家的婚事我推了。”

李陵也没太惊讶,想了想,“不管咋样,你都是凤仪哥一手拉扯大的,白瓷儿,你别太任性,别伤凤仪哥的心。你的事儿,你还是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谈谈吧。”

白瓷一道,“嗯。”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李陵抬脚往他脚上一砸,道,“我可告诉你啊,今晚李轻狂也在,你要再这么蔫了吧唧的,他怼死你我都不管啊。”

白瓷一这才笑了一下,微微皱了下眉,把自己的脚抽出来,道,“想要我的画儿,你就给我火力全开怼回去!”

见他总算恢复一点儿,李陵心满意足的嘿了一声。

此时,车夫朝后叫道,“公子,到了。”

李陵跳下车。

白瓷一也跳了下去。

包间是李陵订的,他刻意避开了最能彰显身份的海棠厅,以避免这位仁兄触景生情,想起某人以及某人送过的蟑螂大礼。

两人刚走进去,靠着一把椅子坐出帮派老大气势的男子就大叫了一声,“蟑螂!”

白瓷一应声打了个激灵,没注意到他看自己时玩味暧昧的眼神。李陵则二话不说,抱住那欠打的给了他一个暴栗,“李轻狂,你可积点儿口德吧。”

白瓷一挂着浅笑,道,“感谢各位给我接风。客套话就不说了,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李轻狂不积德,“切,还不是李三付钱。”

今晚一共来了四个人,除了哪哪都想跟白瓷一对着干的李轻狂外,还有大头、陈四和王五。

大头跟李陵住一条街,家里有几十家米铺,打小就被李陵欺负的找不着北,白瓷一在李陵家借住的那几年,也经常伙同李陵欺负的大头找不着北。

陈四是白瓷一的邻居,生平就一个爱好,那就是品酒。他今年不过十八,已经有了十二年的酒龄,无论是什么样的酒,他只闻一下,就能说出产地、材料、年限和口感。白瓷一喝酒的习惯都是他带起来的。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李陵比较怵他。

王五就简单多了,这小子比白瓷一他们还小一岁呢,去年就已经成亲了,今年就快当爹了。没成亲前,他跟白瓷一一样,到处玩,到处耍,两人还时不时地交流游历心得。现在,他几乎出不了门。

六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大头特别兴奋,给大家满上酒,道,“这酒可是陈四公子珍藏的,就等着白瓷儿回来喝,来来来,大家都举起酒杯,咱们先碰一个啊!”

几个人举起酒杯碰了几声,一饮而尽。

王五忽地抹了眼睛,故作苦大仇深的仰天大叹,“白瓷儿,以后你别一走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分开,诶,三个月一回三个月一回,最好一个月一回一个月一回,你多给哥们儿几次出门的理由……”

李轻狂打断他,“也没见过谁成了亲后这么怕媳妇儿的,出个门都得报备,你还是不是男人!”

王五吸了下鼻子,扭头看白瓷一,“白瓷儿,他说我不是男人,怼他。”

白瓷一只是笑了下。

他的异常让酒桌气氛一下子冷了,特别是李轻狂,从进门就开始怼白瓷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他怼回来?难道是那晚……

李陵哈哈笑了几声,“都愣着干嘛,吃起来喝起来,别给我省钱啊。”

酒过三巡,大头喝高了,脸蛋儿红扑扑的,拽着白瓷一的袖子不撒手,“老白,你不在的时候,李三老欺负我了,抢我吃的抢我喝的,还……”

李陵敲了他一脑门,“你看上郑家小姐屁都不敢放一个,是不是老子帮你说的?”

大头嘿嘿笑,“郑小姐好,李三也好,”他又拽白瓷一袖子,“老白,你不在的时候,李三老欺负我了,抢我吃的抢我喝的……”

白瓷一,“……”

李陵,“……”

陈四默默的喝着酒。

王五挤开大头,大着舌头,道,“一走十个月,回来连个屁都没放又走三个月,说,干啥去了?是不是在外面养女人了,啊,老实交代。”

李轻狂想起了什么。

白瓷一转着酒杯,嘴角轻轻提起一个弧度,那绝对不是在笑,他把酒杯从桌上推给陈四,“劳驾,满上。”

陈四稳稳接住酒杯,给他倒上,拿起酒杯轻轻放到了白瓷一面前。白瓷一盯着酒杯里的液体,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彻夜未眠带来的眩晕,他竟然看到了姜原的脸,他捏紧手,低着头,闭紧眼睛。

王五和大头还在起哄,李陵生怕白瓷一一个暴起,掀桌子走人。他赶紧打圆场,“诶诶诶诶,别光喝呀,吃菜吃菜,大头,赶紧的把你头围补回来,王五,陈四公子……还有你,”他在李轻狂面前敲了敲桌子,道,“别等着看笑话了,赶紧想想,接下来去哪儿玩啊。”

李轻狂的眼睛盯着白瓷一,说出的话却是给李陵的,道,“你这肃州第一花花公子,还问我……话题转移的够生硬啊。”

李陵一噎,“……你。”

白瓷一站了起来,手摁着桌沿,低声道,“我出去透透气。”

李陵马上要跟去,“我陪你……”

李轻狂摁住他,“我有话问你。”

李陵脱不开身,情急之下看向清醒的陈四,陈四没等他说话,就站起来随着白瓷一出去了。李轻狂这才松开压着白瓷一袖口的手。

李陵啪的一声打他肩上,“别以为咱俩一个老祖宗,我就不敢揍你啊。你给我……”

李轻狂却带着几分正色,道,“白瓷儿怎么了?”

李陵一下哑火,整了整被他拽乱的衣裳,避开他审视的目光,道,“被凤仪哥教训了。”

李轻狂听李陵讲过白家兄弟的斗争核心,他拉长音哦了一声,道,“看来白瓷儿是真没看上陈家小姐啊。”

李陵有些惊讶的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都是来小红门之前才知道的。”

李轻狂忽略了他隐约的炫耀,凑近他,说了两个字,“王金。”

李陵一皱眉,“大乌龟?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轻狂道,“王金是陈小姐的铁杆追求者,两年前就放话,这辈子娶不到陈小姐,下辈子就投胎做王八。但王金这只王八,是哪哪都入不了陈小姐的眼,陈小姐二话没有,直接就拒了,一点儿希望都没给他。王金也不气馁,非常相信‘日久见人心’,眼瞅着他的坚持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迎娶陈小姐有望时,白瓷儿掺和了一脚,掺和就掺和吧,他还把陈小姐甩了,啧啧,心头宝被侮辱了两次,你说王金会不会找白瓷儿算这笔账?”

李陵想起王金的狠戾,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大乌龟……??”

李轻狂一手托腮,一手敲桌,道,“这货乌龟是乌龟了点儿,可他看女人的眼光绝对一流,陈小姐那相貌、那身段、那家世……欸,白瓷儿还有啥不满足的,吃饱了撑的非要退婚。”他忽然凑到李陵脸上,像看透了什么似的,诡诡一笑,“难道,他喜欢上了‘别人’?”

他把“别人”这两个字说的一曲三折,饶有意味,李陵心虚跳空一拍,后怕也随之而来,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砰的一声又砸向桌面,嘴硬道,“老白眼光更高,不行吗!”

李轻狂优哉游哉靠回椅背,想起那晚他无意中撞见白瓷一和姜原在墙角的那一幕,嘴角勾起,点头道,“嗯,他的确眼光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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