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仪心情十分好,他摸摸白瓷一的头,笑道,“瓷一,你不用紧张,陈老爷对你很满意。这桩婚事也就是时间问题,等你和陈家小姐完婚后,大哥的心事就了了,叔叔婶婶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白瓷一点头附和,心里却叹了一声,“大哥,我要对不起你了。以后见着陈老爷,你还是躲着走吧。”
陈老爷跟白凤仪有生意上的来往,对他“彬彬有礼”“儒雅温和”的印象非常很好,若非白凤仪早已婚娶,他倒十分想把女儿许配给他。那天,一听白凤仪给堂弟提亲,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白家兄弟到陈府后,陈老爷热情相迎。寒暄过后,白瓷一道,“陈老爷,瓷一给陈小姐带了礼物,想亲手交给她,不知是否方便?”
陈老爷笑道,“方便,方便,小女在花园呢。——柱子,给白公子带路。”
白凤仪行礼后跟着柱子离开,走很远了,还能听到陈老爷高声笑语,“凤仪啊,你这个弟弟懂礼数识大体长得也好,我是越看越喜欢,咱们赶紧选个良辰吉日,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白瓷一听得头大。
这事儿不能拖,必须开门见山的扼杀在摇篮里。
他见了陈小姐,开门见山,“陈小姐,这婚成不得。”
陈小姐却连怔愣都没有,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放下,秋波荡漾的注视着他,说出的话却是对随侍的丫鬟的,道,“都退下。”
一眨眼花园里就剩了他们两个,陈小姐道,“为何?”
白瓷一不由得压低声音,道,“那个……我不行。”
陈小姐眼梢一挑,估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不想娶我?”
老白面不改色,道,“娶了你不是祸害你嘛。”
陈小姐根本不接他这茬,问,“你想娶谁?”
白瓷一道,“我谁也不能娶,娶了谁就是祸害谁。陈小姐,你就说看不上我,要退婚,行吗?”
陈小姐一步一步走近他,妩媚笑道,“行啊。不过,我的先验证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说着话,她似乎就要上下其手。
这么明目张胆的耍流氓老白还是头回遇见,对方还是个养在深阁的大家闺秀,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大脑短暂的空白了几下。
陈小姐却咯咯笑了,“白瓷一,你的事情我听过很多。你是不是怕娶了我以后,我会管着你不让你到处玩儿?放心,我很贤惠的,夫君喜欢的事,绝对无条件支持。”顿了顿,她又道,“既然你不是因为想娶别的女人才不想娶我,那这桩婚事就这么说定了。下月十五,就是婚期。”
白瓷一,“……啊?”
陈小姐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微扬眼角有些挑衅的看着他。
白瓷一捏了捏手,心一横,道,“陈小姐,强扭的瓜不甜,你尝不尝都不甜。如果你坚持,那我也告诉你,婚礼当天,我不会出现。既然你听过我很多事情,那就应该知道,这件事,我说的出做得到。”
陈小姐脸色有变。
白瓷一扭头就走。
马车追上他时,白凤仪跳下来揪着他的衣领把人塞进车里,“你着什么急啊?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吗?”
白瓷一跟陈小姐说话时其实挺没有礼数的,说的话又那么不堪入她的耳,这个时候,想必她已经跟陈老爷告过状,陈老爷也跟白凤仪通过气儿了。老白早就做好了迎接一顿狂风暴雨的准备,但见白凤仪这般欣喜若狂,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凤仪道,“还装,你不是跟陈小姐说着急回去准备婚礼所需嘛。你好歹知会我一声,不然,人家会觉得你‘不知礼数’。不过这事儿你也不用管,有我跟你嫂子呢,你就安安心心准备当新郎官,要实在闲得慌,就去账房转转。”
白瓷一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认真道,“大哥,我跟她说的是取消婚礼,如果不取消,婚礼当天我就不出现。”
白凤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白瓷一又在他心上扎了一刀,“我不会娶她的!”
白凤仪怔愣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瓷一,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这么排斥成亲?是不喜欢陈小姐还是你真的……”
对女人没兴趣?
白瓷一扭头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就是……想玩,到处玩,成亲以后,哪哪都是束缚,不自由。”
白凤仪似乎在验证这句话的真伪,过了很久,道,“当真?”
白瓷一看着脚,“当真。”
白凤仪叹了口气,自己说服自己似的喃喃道,“也是,打小你就爱往外跑,长大了更是不着家。既然如此,那婚事……就再议吧。”
白瓷一抬头看他。
顿了顿,白凤仪才道,“本来我是打算,等你成亲后,把你们家的生意全都交给你的。我也一直认为,成亲以后,你身边会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对你好。但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那我认为的好就不能算好。”
马车停下,车夫叫道,“大爷,到家了。”
白凤仪深深的看了白瓷一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车。
白瓷一心里很不好受。
他深吸一口气,又坐了一会儿,做好给大哥当牛做马的打算后,跳下车,情绪低落的往家走。回到屋里,往床上一倒,手不自觉的摸向胸口,摸出一张药方。
夜色越来越浓。
这一天,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过完了,这一天,姜原还没有吃药。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药方,忽然呵了一声,“白瓷一啊白瓷一,你有点出息行吗,他都跟你划清界限了,你还担心他今天没有吃药?!”
他一骨碌坐起来,从床底下拉出一个上锁的箱子,箱子里的三袋草药原本是被他藏在溪兰苑的工具房里。
虽然那混蛋说,他体内的蛮散在王府已经不算秘密,但冷静下来想,他的秘密同样也是肃北王的秘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算秘密。因此,即便当时被那混蛋气疯了,他离开时还是拐进工具房,把药带了出来。
他取出一袋,重新把箱子上锁推回床下,关好门,去了厨房。
夜深而静,他守在药炉旁。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知道了身世的秘密,他一定很难过。
姜原在白瓷一走后默然关了门,直到早上姜陌来。
姜陌没见到白瓷一有些奇怪,一边摆饭一边低语,“白公子说你醒了,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他去哪儿了?”
姜原撑着颤痛的身体往书房走。
姜陌叫他,“阿原,吃点东西吧。”
桃子摆完饭,担忧的看着姜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小姐,咱得走了。”
姜陌担心的看着书房的方向,忍了忍,只得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了。
姜原注视着书桌上沾了灰尘的毛笔,垂下的手捏紧了。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蒙受屈辱,他必须要为母亲、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他换了衣服走出王府,未走几步便察觉到隐藏在暗处的蓝卫。他停下,冷峭的眼眸四下探视一圈,阴冷道,“再跟踪我,只有死路一条。”
几个蓝卫暗中递了几个眼神,片刻后,悉数退去。
姜原再次提步,仔细回想着贾银的话。
——姜原,你什么目的,在场的可是一清二楚,不然你也不会专挑着大公子的世子册封典礼来,可你偏偏又没那本事,为了达成目的只能请外援,阿塔潘就是你看中的外援,趁着咱们肃州就起兵南下时,你用城防图做投名状,勾结阿塔潘,图谋不轨。
——姜原,茶摊掌柜都因袒护你自杀了,如今可是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王爷,奴以项上人头保证,奴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王爷体恤将士,早做决断。
茶摊掌柜!
姜原在甜水街那家茶摊前停下,茶摊门面上锁,没有贴封条,周围的商户依旧迎来客往,完全没有受到“邻商通敌”的任何影响。
姜原眼前浮现茶摊老板的模样。
——茶摊老人抚着怀中的小猫,面容苍老平静。
茶摊对面的包子铺看着姜原久立不动,便对他的背影叫道,“那位公子,茶摊关门歇业了,您要喝茶,得到别处去了。”
姜原回身。
包子铺老板一见这张脸,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他竟然跟元寿老祖的眼中钉说话了,还主动说话了,这要让别人看到,包子铺还开不开了,一家老小还活不活了,我我我我……
他正要闪人,姜原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到他面前,轻声道,“两个包子。”
老板瞟了眼那块银子,哆嗦道,“二公子,这这可以买两笼了……”
姜原道,“那我就打听些事。”
送上门来的钱果然不容易消化。他咕咚咽了口唾沫,“我啥也不知道啊。”
姜原道,“对面茶摊怎么就不开了?”
老板明显的松了口气,道,“这个啊,他出远门儿了,走的时候还托我帮他照看铺子呢。”
姜原道,“什么时候走的。”
老板道,“大概……七天前吧。”他又赶紧补充,“至于他去哪儿我是真不知道啊。”
七天前是姜原回肃州的那一天。那天,他被茶摊掌柜叫住了。奉上茶时,他还说了一句话,“久等了。”
原来,这话另有深意。
姜原道,“他住哪里?”
老板道,“好像是……草房街26号吧,记不太清了,这还是他刚来那会儿聊的呢,这一晃都两年多了,现在他还住不住那里,我就不知道了。”
姜原道,“茶摊也开了两年多?”
老板道,“是啊。说真的我也挺佩服他的,这么个小茶摊,开在甜水街,简直太奢侈,关键是,他这个生意做的忒不上心,成天就抱个猫往门口一坐,跟养老似的,知道的当他是习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巴巴等什么人呢。”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姜原问,“他有家人吗?”
老板想了想,道,“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这两年多是没见过有人来看他,逢年过节的也是一个人一只猫,冷冷清清的。”
姜原谢过老板就去了草房街,他没拿包子,老板也没敢叫住他。
现在距离茶摊掌柜拘捕自杀已经过去了五天,就算没有这个时间差,他的住处也不会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但姜原还是想去看一看,他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甘愿用自己的命去至另一个人于死地!
他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毒素蔓延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走到草房街26号时,天都黑了。他深吸一口气,单手撬开被伪装成出远门的门锁。
院落小而窄,没了打斗的痕迹,他推门进屋,一股独居男人的空落感迎面扑来,屋内清贫寒酸,桌椅板凳以及生活用具,摆设有种……行伍的干脆利落,姜原不由得想起茶摊掌柜左手虎口处的老茧。房间内明显被人动过,不是搜查的狼藉而是搜查后的“复原”,不过相较于前后院的精心掩盖,屋内的“复原”明显是草草了事,看来,某些人是认定了姜原此番绝无生还的可能。
此人,或许投过军,除此之外,姜原再无所获。
他离开此处,往回走。
每走一步似乎都能牵动体内到处游窜的毒素。他忍着绞痛往前走,却在甜水街口撑不住了,扶着墙的手扣进砖缝,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下。
白瓷一拎着食盒路过此处时,瞟见墙根缩成一团的男人。天色暗,他看的不真切,几步走过去,一看是姜原,眼睛吓圆了,立刻骂道,“瞎跑什么,你不要命了!”
姜原全身都在颤抖,胸口起伏,冷汗浸湿后背。
蛮散后遗症他并不陌生,但这种剧痛难忍的状况还从未有过,他不肖细想便能知道,当初琼花中和蛮散不过是解了一时之急,琼花被吞噬后,剧烈的毒性只会更加嚣张狂妄的激发蛮散的毒性。
白瓷一顾不上骂他,急忙从食盒里取出药盅,“赶紧把药喝了。”
姜原没接。
白瓷一知道他在别扭,想让自己走,想跟自己分道扬镳。他吁了口闷气,道,“本来我就是找你拿钱的,‘顺便’给你煎了药,放心,咱俩吵的架我记得一清二楚,赶紧喝了,赶紧付我钱。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他说着口是心非的话,把药盅塞姜原手里,捉住他微颤的手往唇边送。姜原却猛地夺过,几口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