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白瓷一到寿春园时,赵映真依旧威严的坐在贵妃榻上,妆容精致,精神矍铄,一种震慑人心、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大气场油然而生,“六十多岁”这个年纪的老态在她身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白瓷一站在厅下,挺拔笔直,眼底是冷峻的敌意。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最初来寿春园时的“满不在乎”“老子才不鸟你”“爱咋咋地”的轻狂已经被巅峰权利毒打的皮退骨露。现在,姜原、白家、李家,几百条命全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他完全没了轻狂的底气。

但气势不能输。

来的路上,白瓷一也仔细想了,这三个月里他看见的听见的,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该怎么给姜原争取更有利的条件,他都想了。

赵映真别有意味的上下打量了白瓷一几次,才道,“姜原还好吗?”

白瓷一略略讽道,“托您的福,还有口气。”

赵映真道,“那你应该知道,他这口气能留到什么时候,都是我一句话的事儿吧?”

白瓷一道,“知道。”

赵映真道,“知道就好。白瓷一,我想你也不愿意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赶紧说出来赶紧回去,咱们都省事儿。如果你还油嘴滑舌,东拉西扯,那你的好侄子白展翅就会先品尝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

白瓷一道,“您问。”

赵映真道,“你说。知道的都说出来。”

白瓷一交叠的手捏紧了,忍着怒气似笑非笑,道,“木子宣。”

赵映真眉梢一挑,“想用一个死人敷衍我?”

白瓷一道,“敷衍是自找死路,放心,我不傻。我跟姜原的确在荆门附近碰见他了,我之前见过木子宣,所以非常肯定那个人的就是他。当年,黄斌在城外设伏,在木子宣祭奠老城主回城时袭击了他。黄斌对外公布了他的死讯后,就立刻扶植了他的弟弟木子安即位。木子安年龄小,方便掌控。”

他心系姜原,语速很快。

赵映真想起周知春的推测,不动声色,道,“继续。”

白瓷一道,“他说墨城叛乱有猫腻,是黄斌搞的鬼,我作为肃州子民,真心觉得您应该立即派人去查。”

赵映真平静的看着白瓷一,料到这是他一叶障目的伎俩,妄图用一个木子宣蒙混过关,她看向怀玉,道,“白展翅。”

白瓷一大声道,“我继续!”他稳了稳有些慌乱的情绪,压着吐出一口恶气,“荆门往东是一片大海,海上有苍梧的水师军队,跟两年前相比,规模很大很……”

赵映真忽然道,“隔着金沙山你都能看到苍梧的水师?”

白瓷一一愣。

赵映真道,“看来,姜原还真去苍梧了,亏得你这么辛苦替他遮掩。说吧,姜原去苍梧干什么了?”

白瓷一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个我真不知道。在苍梧时,姜原都是撇开我单独行动的,那时候……不,应该是到现在为止,他都不信任我。”

赵映真鹰隼般的眼睛凝视白瓷一,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可信成分,定了定,道,“怀玉,去白府。”

白瓷一急了,“我都说我不知道了,你还想怎样?”

赵映真不急不缓,道,“白瓷一,你脑子里有多少弯弯道道我一清二楚。你有几个朋友,我也一清二楚,李陵对吧?算下来,你们两家多少得有一千多条人命了,等你们都在阎王殿集合的时候,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白瓷一胸口微微起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愤怒无处安放,他大喝一声,“大不了我死,我死了,你可什么都得不到了。”

赵映真呵的一声笑了,“果然还是有什么的。放心,你死就死吧,你死了,我也会让整个白家给你陪葬的。”

一个人竟然可以无耻狠毒到这种地步,白瓷一震惊的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赵映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手帕抿了抿嘴唇,悠闲道,“姜原死了,我就放过他。但是你,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不要怨我狠,你也怨不得我狠,谁让你这个拖家带口的,偏偏招惹了姜原呢。——怀玉,去办吧。”

怀玉一躬身,道,“是!”

白瓷一近乎粗暴的把已经走到门口的怀玉拽了回去,怀玉连退几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地上,她急忙扶住桌子站稳,怒视白瓷一,“放肆!”

白瓷一,“闭嘴!”

他强压怒气,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面部咬肌清晰可见,内心挣扎剧烈。

姜原的底牌是他寻求世子之位的绝佳助势,白瓷一拼死也想替他守住,可另一方面,他重伤昏死,情况危急,能不能挺过这一关都难说。

他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道,“姜原计划换掉朔月关守将哥达。”

赵映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像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似的,笑的极尽嘲讽,一直笑出了眼泪,才看向脸涨成猪肝的白瓷一,“就凭姜原?”

哥达是什么人,赵映真非常清楚。

她前前后后往苍梧派了十几波说客,金银财宝、女人字画、苍梧朝堂所有臣子尽数筛选走遍,一切手段用尽,都没能让苍梧王动摇半分,可以说,哥达的地位就跟天上的日月星辰一样,除非他自己陨落,别人断然没有把他拉下水的可能。

她又笑了几声,用帕子沾沾眼角,道,“擒贼先擒王,攻城先换将,他是太傻还是太天真?行了,你走吧。”

**裸的嘲笑。

白瓷一无暇顾及,他攥紧拳头,扭头就跑。

怀玉追了出去,冲护院道,“拦下他。”

白瓷一不想生事端,盯着挡在他面前的怀玉道,“你主子都放我走了,你还多管什么闲事?”

怀玉道,“老祖没有明令禁止城内医馆不得给姜原治伤已经是开了天恩,我提醒你,知恩要图报,别忘了,你们白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命,能不能保住,可还靠你……哎……混账东西。”

白瓷一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就窜到姜原面前,他烦透了怀玉的狗仗人势,一把把她拨开,狂奔而出。

他一口气冲进溪兰苑。

姜陌在廊下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朝卧房看看。

白瓷一还没跑到姜陌跟前就急问,“大夫来了吗?怎么样?”

姜陌摇摇头,“我太没用了,没人肯来。”她紧提着一口气,强忍的眼泪在眼眶打转,“白公子,你想想办法吧。再拖下去,阿原会死的。”

白瓷一道,“沈岸呢?他也没来?”

姜陌浑身颤抖,有些失控,“谁也没来过。谁也没来过。”

白瓷一丢下她几步冲进卧房。

卧房内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姜原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蚕丝被,看起来就像熟睡了一样。

白瓷一在床边蹲下,捏起被角,查看他的伤势。

姜原的伤口处,原来纯净的绷带已经被染成了黑色,完全掩盖了血本来的颜色。

白瓷一心口猛烈跳动,他捏紧了拳头,强行压制慌乱和惧意,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站起来对跟进来的姜陌道,“照顾好他,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瓷一冲进一处院落,一脚踹开上锁的屋门。

姜泽正面墙跪着,脑袋一下一下的撞着墙,被这声粗暴的声响惊动后,满肚子的不痛快正好找个发泄口,张嘴就骂,“哪个……是你?”

他一见白瓷一,倒竖的眉毛立即飞成正八,又惊又喜又担心,“你找着阿原了?阿原咋个情况,诶,你……你干嘛……我不能出门,你……”

白瓷一抓着他发疯似的往外跑,边跑边吼出重点,“姜原重伤,赶紧找大夫。”

姜泽因为偷偷溜去溪兰苑的事儿被赵映真知道了,这时候正被罚面壁思过。但他一听姜原危在旦夕,稍一愣神,撒丫子就跑。

此时,城内的大夫已经被沈岸找了一遍,无一例外,全部闭门谢客。白瓷一和姜泽赶到离王府最近的一家医馆时,正碰上被二次赶出来的沈岸。

姜泽看见他,火气又冒一层,他的一根筋前前后后不用想,就把沈岸当成告密的小人,喝道,“小子,竟然敢去祖母面前告我的状。我打你。”

白瓷一抓住他往医馆拽,“那么多蓝卫,哪轮得到他告状。赶紧干活。”

姜泽被推进来,他抓了把头皮,大吼一声,“大夫呢?给我出来。”

药童一看三人的阵仗,战战兢兢,扯着嗓子嚎,“掌柜的——有人砸场子啦。”

姜泽冲进后堂,一把抓住正给人号脉的老头儿的手腕,道,“走。”他对白瓷一和沈岸道,“这条街上还有三家医馆,冲进去,啥都不用说,逮着人就走,快点。”他回头对呆若木鸡的药童叫,“马车,马车,立刻马上,马车。”

药童看了眼被掐着手腕痛的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老头儿,诶了一声,火烧屁股似的跑去了后院。

等药童把马车赶出来时,沈岸和白瓷一也回来了,他们一人两手各两个倒霉鬼。

沈岸把老头儿塞进车里,对他们二人道,“都塞进去,快点儿。”

姜泽自小就跟着姜桓行军打仗,办事利落,手段干脆,像扔军粮似的把人扔进车厢后,对二人道,“上车,走。”

沈岸有些躲闪道,“那个,我再去找找吧。”

白瓷一坐上车架。

姜泽一鞭子抽下去,马车朝肃北王府狂奔。

狭小的车厢颠簸四起,车厢内的老头儿苦不堪言,他们都是亲眼两次见过沈岸的,对这一行的目的地非常清楚。有两个还没到王府呢,一想到要给元寿老祖恨的牙根生疼的死对头瞧病,一下晕死了。

马车在肃北王府门前急停。

姜泽和白瓷一跳下车,把一个还能走路的架进了溪兰苑。姜泽架着他的一只胳膊,边走边威胁,“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不然,老子卸了你的腿,让你下半辈子都让人架着走。”

老头儿中风的脸一窒,瞬间五官归位。

姜泽把老头儿推进溪兰苑,一路推到姜原卧房,一字一字道,“好好看!”

老头儿哆哆嗦嗦走过去,掀起眼皮一看,拧紧的眉头又紧成了山川,道,“这这这中毒啊这是,至少两种毒,毒都进血管里了,这专业不对口啊,大公子,小老儿平时就看个发热腹泻啥的,这这这……”

姜泽一正要骂,白瓷一先他一步到姜原身前。

姜原体内的毒素已经渗入血液,在脖子上像蛛网一样散开。他仅存的一丝侥幸砰地一声炸了,丢魂失魄,慢慢坐在床沿,双手捧着头,十指似要陷进头皮。

姜陌急了,“什么毒,你好歹给看看呀。怎么就不能治呢?”

姜泽也冲老头儿嚷,“你光看一眼就知道?胳膊也不想要了是吧?赶紧看,拿出你看家本领,给老子看!”

“不用了。”

白瓷一的声音很虚弱。

众人纷纷看他,姜泽率先道,“那是我弟,不用了,也轮不到你说。”他往前推了一把老头儿,“看去。”

白瓷一站起来,看着他,道,“别为难大夫了。”

姜泽和姜陌异口同声,“那怎么办?”

能救姜原的人只有一个,可他不在肃州,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丹阳吗?一来一回,跑死几十匹快马,至少也得一个半月。

姜原撑不到那个时候。

白瓷一几乎已经断定,姜原扛不过去这一关了。他垂下的右手止不住的抖,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姜泽阴沉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道,“老太医。”

姜陌为难道,“可他是祖母的御用医馆,请他帮忙……”

白瓷一接过她不能说的话,“无异于饮鸩止渴。”

姜泽恼了,拳头砸墙,吼,“那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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