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白瓷一冲出王府,东西走向的宽阔大街让他的脚戛然顿住。姜泽的话还在耳畔回荡,他强迫胀的似要裂开的大脑冷静下来,“情况紧急,绝对不能找错方向。”他左右看了几眼,蓦地想到了什么,“姜原去苍梧是要寻一个跟肃北王谈判的筹码,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是谈崩了,谈崩了,那肃州对他来说……陵庙!”

他朝西一路狂跑。

寅时过半,藏青色的夜幕逐渐褪色。

姜原身上的伤侵蚀了他的身体,拖垮了他,成了嗜血的枷锁,他却浑然不觉。街道空旷孤寂,他看起来就像行尸走肉,像孤魂野鬼,身上时刻带着的那股强烈且锋利的坚毅感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白茫茫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他要问母亲,她到底是谁,自己又是谁,她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口中的肃北王,终究只是她的幻想吗!

白瓷一跑到飞快,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跑出王府大道,拐了几个弯,终于远远的看到了姜原,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借势跃起,脚尖在墙面一点便落在他面前,欣喜叫道,“姜原。”

但随即他的欣喜就凝固了。

姜原脸色惨白,唇也成了雪白色,胸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左臂一道清晰的血路直到袖口,血污已经凝结,却仍有汩汩血流渗出衣衫,轻车熟路的往下滑,一滴一滴的坠在青石板的路面上。

白瓷一抓着他要往回走,姜原抬手甩开。白瓷一急道,“姜原,你受伤了,咱们先处理伤口,先回去,好不好?”

姜原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继续走。

白瓷一追上去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停下来,但看起来脆弱的风一吹就能倒下的人,力气却出奇的大,白瓷一怕牵动他的伤口,只得放手,一步到他面前,扣住他的右肩,强迫他停下,道,“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大了一些。

姜原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脸上。

白瓷一放柔语气,道,“咱们先回去,有什么事儿等你伤好了再说。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姜原微微挑起一侧眼梢,右手慢慢提起,在白瓷一担心不解的目光下,一掌劈向他的胸膛,力道之大,比客栈那一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刹那之间,白瓷一只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被震碎了,他死死的捂住胸膛,扣着姜原肩膀的手依然没松开,反而在强力的惯性下扣的更紧,手指掐进他的皮肉里。

他忍不住骂,“你个混蛋,还真是次次都下死手。”

姜原漠然道,“让开。”

老白的脸有些扭曲,咬牙道,“不让!”

姜原曲肘抵住扣着他肩膀的手臂,脸冷漠无望,波澜不起,但他握紧的拳头却是微微发颤,他集全身之力,想挣开紧箍肩膀的那只拦路手。

白瓷一快气死了,姜原往外挣,他就往里压。

姜原对于疼痛已经丧失了全部直觉,左臂冒出一大股血。

白瓷一猝然收手,深吸一口气,道,“姜原,我好好劝过你了,你不听,既然如此,就别怪我用强了。”

说着他撸起袖子,准备劫道抢人。

姜原却在挣开他后只走了一步便不动了。

白瓷一,“姜原……”

姜原眼眸迷滞,身子摇晃,轰然之间倒向白瓷一。

白瓷一急忙托住他,“姜原!”

身上的人毫无反应。

白瓷一一把把人背起来。

一直隐在暗处的沈岸忽然现身,横刀挡下,道,“白公子要把二公子带去哪儿?”

白瓷一吼道,“让开。”

沈岸道,“我无心伤你,但你最好把二公子送回王府。”

这个时候,任何威胁的话都威胁不到白瓷一,更何况这句还一点儿威胁都没有。他撞了沈岸的刀,撒腿狂奔。

沈岸收刀追上,“白公子。”

白瓷一语速很快,“刚才是你一直护着姜原吧,我看得出来,多谢了。但现在,老妖婆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想弄死他呢。我不能把他送回去。”

老妖婆?

沈岸反映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元寿老祖,收刀跟上,道,“那白公子要带二公子去哪儿?”

白瓷一,“我家。”

沈岸,“不行。”

白瓷一,“还轮不到你说不行。”

沈岸,“……”

前面就是王府大街,白瓷一没过去,绕路回白府,沈岸再次说道,“白公子若一意孤行,那二公子的苦心就白费了。”

白瓷一,“苦心?白费?”

沈岸,“具体事宜我不方便说。但是,如果白公子把二公子带回府上,那谁敢上门给二公子治伤?”

白瓷一脚步慢了下来。

沈岸,“白公子放心,老祖已经下令不会为难二公子了,不然,今晚跟着二公子的就不是我而是蓝卫了。”

白瓷一不想承认他说的对,但他说的的确对,他不甚情愿道,“既然如此,咱们分头行动,我送他回王府,你帮忙找大夫。”

这一晚,王府的人注定无眠。

姜陌思虑忧重的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走,过了好一会儿,桃子才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二公子回来了。”

姜陌登时睁大眼睛,“走,去溪兰苑。”

潇湘庭和溪兰苑挨的并不近,溪兰苑发生了什么,潇湘庭是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昨天早上,姜陌拿了荷花糕没有见到姜原后,心里的担心便时时放不下,准确来讲,自姜原回来后,她的神经便时刻紧绷着,连每日要陪姜润读书习字的事都忘记了,只催着桃子去溪兰苑打探情况。

她匆忙走去溪兰苑。

此时天已微亮,东方泛着鱼肚白,湖边凉亭的柱子后站着一个清瘦的白衣少年,衣摆在清晨的冷风中猎猎而飞。

是姜润。

他的脸本来就有一种病态的惨白,在潇湘庭外站了一夜又多了几分疲累的倦意,望着姜陌离开的方向,眼角尽是森然,周身冷郁更重。

白瓷一一脚破开屋门,大步走进去,把姜原往床上一放,点着蜡烛,开始找水找绷带找止血药,他快而不乱,冷静沉稳,以最快的速度搞定了这些。姜原的衣服已经跟血肉绞在一起,黏黏腻腻的一大片,白瓷一左右手捏住他的衣襟,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脱下来。目光触到姜原的伤口时,他恍若万箭穿心,整个人都僵住了。

姜原胸前和左臂的伤口已经发黑,血也成了黑红色。这情形任谁一看都知道,是毒素发作的迹象。

那是蛮散还是琼花?

还是两种毒药同时都被激发了药性,此刻正争先恐后的吞噬姜原的身体?

白瓷一胡乱的用冷水洗了把脸,强行冷静下来,帕子沾水拧干开始清理他的伤口,等血迹擦净时,他拿起的止血药粉却迟迟没有洒下。

这些不过是普通的止血药,可万一有跟蛮散或者琼花相克的药素,那……白瓷一攥紧药瓶,拧紧的眉头半天没有松开,内心剧烈挣扎。

门外传来脚步声,姜陌和三个蓝卫走了进来,姜陌的急切和惦念在祖母眼线面前略略收敛,看到卧房内的布满血迹的狼藉后,她强压心底翻涌的颤动,道,“这位公子,祖母请你过去。”

沈岸还没来。

白瓷一道,“我可以去,但必须得等到大夫来。”

蓝卫头子喝道,“老祖可没这么多耐心供你消磨。”

白瓷一的眼神陡然阴鸷,“那就让她忍着!”

蓝卫头子和白瓷一的监视与被监视的捆绑关系,让他多多少少知道白瓷一是个啥调性,蓦地一见平日里明明朗朗嘻嘻哈哈的不恭少年突然转了心性,一时间竟有些怔愣。他随即大声道,“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眼看要动手,姜陌急忙挡在中间,以眼神请求蓝卫摁下怒意,转而对白瓷一道,“我是阿原的姐姐,我可以照顾阿原。这位公子,你还是先去见祖母一趟吧。”

她语气里透着请求,眼圈泛红。

白瓷一捏紧的手动了动,回头看向昏死无息的姜原,此时的他就像砧板上一块待宰的肉,毫无招架之力,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徒手都能要了他的命。

白瓷一再次看着姜陌,强硬的没有一丝妥协的意味,道,“沈岸去找大夫了,他来了,我就跟蓝卫走。”

姜陌,“他什么时候来?”

白瓷一,“我不知道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姜陌眼底涌出一层水雾,“我是阿原的姐姐,我不会害他的。你这么僵持下去……”

白瓷一冷冷打断她,道,“我不信你。”

姜陌,“……”

沈岸依然没到。

事情陷入僵局。

白瓷一不再理会蓝卫和姜陌,仔仔细细的用绷带把姜原的伤口包扎好,拿起薄被盖在他身上。蓝卫头子忍无可忍,一刀砍过去,强劲的刀风杀灭了蜡烛,只一寸便要砍中白瓷一的脖子,他咬牙道,“白瓷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瓷一斜眼睨了下脖子上的刀,心里的火快忍不住了。

姜陌厉声叫道,“住手!”她上前推了白瓷一一把,“离王府最近的医馆有好几家,一来一回也用不了一刻钟,现在都快两刻了,你说的那个人都没来。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人敢给阿原治伤。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拖到阿原血流干,拖到他死吗?”

白瓷一被她骂的神情松动,眼帘扑了几扑。

姜陌抬手擦了把脸,也不顾忌蓝卫了,道,“你赶紧去见祖母,这里有我,我保证,我一定会给阿原找到大夫。”

白瓷一心绪复杂,一时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蓝卫头子开口,“走吧。”

白瓷一喉头滚了滚,对姜陌道,“姜原的伤有些难办,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大夫走,也不要让大夫给他乱用药。”

姜陌虽有不解和不赞同,但看到他这么在乎姜原的生死,也不作过多追究,道,“我会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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