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姜原佩剑在手心一转,剑已出鞘,冒着寒光的剑身对准了从树上掉下来的黑色物体。白瓷一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被姜原撞痛的肩膀,看着那坨黑影,不痛快地呵道,“是人是鬼,赶紧吱一声。”

那坨黑物蠕了一下,像一条将死未死的肉虫。老白性子急,抬脚就过去想挑开此人的脸面,但他刚动一步,姜原就挡在了他身前,他微微侧首,视线依旧警惕的盯着那物,说出的话是对白瓷一的,道,“退后。”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道理姜原比谁都懂,再加上数十年来,赵映真暗杀他的招数花样繁多,她找一个这样的人先博取姜原的同情和信任,再伺机对他痛下杀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既然如此,那就没有留他活命的道理。

白瓷一万没有想到姜原会在对方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出手杀人,他刚要出言阻止,那坨黑物忽然猛地抬头,爬跪起来歇斯底里的哭叫,“别杀我,别杀我,好汉英雄大哥大嫂,别杀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求求……”

他以头抢地,磕的地动山摇,额头出血了,也不停,像个永动不停的磕头机器。

姜原神色阴戾,丝毫不为所动,提剑刺出,白瓷一眼疾手快挡了一下,饶是如此,锋利的剑尖还是在那人碳黑的脸上划了一道血印子,那黑物竟也察觉不到痛,不停磕头,不停求饶。白瓷一大声对姜原道,“停手!”

姜原蹙眉看着他。

白瓷一放缓语气,道,“先问问他是谁,如果他真有问题,我替你动手。”他扭头冲那黑物吼道,“给我闭嘴!”

黑物被他这么一喝,当真是停下了,惊恐的眼珠子来回攒动。姜原收剑入鞘,嗜血冷漠的视线依旧盯着那坨。

黑物战战兢兢,一动不敢动。

白瓷一却顾不上他了,他拧眉看着姜原,他眼眸里的某一瞬间不受控制的嗜杀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很担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劝他,只期望这坨黑物最好身世清白,别说什么引起怀疑的话,否则,他会死的很惨。

白瓷一抬手覆在姜原紧握剑柄的手,像让他放松下来。

姜原紧盯猎物。

白瓷一只好看向那坨,道,“这位兄台,你好好说话……”

黑物油狂磕头,“好好说,我一定好好说。公子好汉我一定……”

白瓷一打断他,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姜原和白瓷一在水里的时间很长,上岸后又过了一阵,这个人在树上挂了这么久,他们竟然没有发现。这片郊林树木繁盛,又高又密,如果他藏在树上也就算了,怎么又突然掉下来了?听刚才的声响,如果是故意伪装成的不小心,那这人实在太能豁得出去了。

那人咳了几声,带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也跟着抖了几抖,他断断续续哑声道,“我本来是要等你们走的……我都……忍这么长时间了……只是……我……我我太饿了,实在是太饿……就……就掉下来了。”

老白刚才可是叫了好几声“姜原”,这货肯定是听到了,万一他真是什么间隙,那自己就是害姜原的罪魁祸首,他有些焦躁,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快说呀,你还真想死啊?”

这个人本来是躬着腰跪坐在地上的,脑袋耷拉着能垂到胸前,听完白瓷一的话,他身上好像忽然有了力气,瘦削的肩膀都方直起来,他哼笑一声,在白瓷一怀疑自己听错了时,他又冷冷的发出一串由低到高到狂的笑,好像一辈子都没这么痛快的笑过,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了很久,他终于停下,眼角闪着一滴泪珠,冷冷的神情竟然与刚才判若两人,他看向姜原,道,“躲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累了。要杀就杀吧,到了阎王爷那边我也会对二位感恩戴德。”

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充满了高贵感。

白瓷一吃惊又诧异,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这其中还有很多故事呢。既然你想死,不如就说出来再死,我好好给你收尸,如何?”

两道目光同时集中在老白身上。老白堪堪干笑两声,对姜原道,“老毛病又犯了,想听故事来着。”他指了指那人,“他的,一定很有意思。”

那人的视线从他身上再次转移到姜原身上,盯了他很久,言之凿凿吐了两个字,“姜原!”

白瓷一忽地睁大眼睛,猜测成了现实,你还真他娘的不想活了啊。

姜原眼眸一凝。

黑物继续作死,“肃北王姜桓嫡子,自幼不受父亲祖母宠爱,母亲突然死亡后,下落不明。没想到,今日在此见面了。”

姜原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站起来,瘦削的风一吹就能折成两段的身姿堂堂挺立,似乎想找回往日的威严雄风,他一字一字道,“墨城城主木子宣。”

白瓷一忍不住惊呼,“你是木子宣?”

木子宣,“公子见过我?”

白瓷一激动的比划,“见过见过,准确来讲是我见过你,你没见过我。三年前,我去墨城玩儿,那会儿你还是少城主,出城巡视来着,我在人群里见过你。”

木子宣点头,神情带着对往昔辉煌的落寞,道,“原来如此。”

白瓷一奇道,“墨城不是发了公告,说你死了吗?你没死啊?”他上前一步又赶紧退回来,“要不,你先洗洗,你好像有点臭。”

木子宣不好意思道,“东躲西藏两年多,早没了往日的讲究,我是习惯了,没想到唐突了二位。二位请稍等。”

他绕过姜原和白瓷一,拖着一条瘸腿从另一边去了溪谷。

姜原的手还摁在剑上,白瓷一便柔声对他道,“我记得木子宣的长相,等他洗干净了再看,如果不是就宰了他啊?”

木子宣逃不掉,除非他会飞。姜原地脸色略微和缓。

白瓷一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到这边来。”

他们走到篝火旁,白瓷一拿起自己被火烤的半干的衣服扔给已经从水里出来的木子宣,道,“还有点湿,你先穿着,我把火再烧旺点儿。”

又过了一会儿,木子宣走了过来,在火堆旁坐下,坦然的面对对面两人的审视。

白瓷一印象里的木子宣,少年春风得意,温和谦恭有礼,单眼皮细长眼无端显了他的风流,如今看来,骨子里的尊贵依然还在,整个人却是清瘦多了,洗掉炭灰的脸憔悴不少,但眼眸依然清亮坚毅,毫无疑问,他就是木子宣。

白瓷一道,“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没死就能说你死?也没人管?”

火舌在木子宣眼眸里跳动,他沉思一瞬,道,“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没有人相信贤臣黄斌会是谋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白瓷一,“黄斌?”

木子宣,“我父亲最信任的一个幕僚,我的亲舅舅。”

白瓷一,“……”

木子宣望着火堆,说的很慢,“三年前父亲病亡,圣孝帝下旨册封我为继任城主。我有一个异母弟弟,就是现在墨城城主木子安,今年他才七岁,黄斌觉得他比我好控制,就在我祭奠父亲回城的途中设下埋伏,我在护卫的保护下捡了一条命,黄斌却立刻对外公布了我猝死的消息,然后奏请圣孝帝册封子安为新任城主。”

他吐了口气,“最初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想着报仇,但接连的反攻失败后,我只能躲起来,一躲就躲了两年。”

白瓷一内心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很疼很堵,但他疼的不是自己,而是姜原,姜原的情况比木子宣好不到哪去,木子宣是两年,姜原是十年,这十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每天想的也是报仇吗?

木子宣继续道,“黄斌一直没有放弃追杀我,一个多月前,”他看向北方,“那片山林忽然涌进了几波杀手,加起来有一千多人,我只能往南继续逃,但他们并没有追上来,好像只是守株待兔,等着什么人落网。”

白瓷一后怕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爬满了后背,这些人毋庸置疑一定是荆门小树林那帮人的同伙。如果当时姜原走的不是大路而是小路,那么他必死无疑。

姜原面色无恙,他近乎完美的克制了自己的任何一个会泄露情绪的微表情。

木子宣握拳在嘴边咳了一下,道,“姜公子,墨城最近发生叛乱了吧?”

姜原,“你想说什么?”

白瓷一赶紧中和他不客气的反问,道,“是,是出了点小乱子,不过出兵平叛的可是肃州军,那还不是马到成功的事儿。”

木子宣不屑一笑,“墨城数十年都没有出过动乱,这个节骨眼上,它不仅发生了,还向肃州借兵平叛。姜公子,觉得这很正常吗?”

这种挑衅的语调让人很不爽。白瓷一赶紧问,“这个节骨眼?哪个节骨眼?”

木子宣笑道,“肃北王一直有南攻的打算,姜公子,应该很清楚吧?”

这句话同样挑衅的毫不客气。

白瓷一赶紧摁住姜原,真怕他下一瞬就抽出剑来结果了木子宣逃了两年才保住的一条弱不禁风的小命儿,他对木子宣道,“这要真有什么事,那可是大事,我们来的时候,肃北王才刚派人过去,这时候什么结果还不知道呢,那什么,那包裹里有吃的,我们就走了啊。”

木子宣看看姜原,没再说什么。

白瓷一拉住姜原的手,站起来冲木子宣点了个头,带着姜原冲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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