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眼前伸出一只手,姜原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白瓷一耷在草地上的手动了一下,咬牙咽下不快的情绪,扔了狗尾巴草,抬手抓住那只手,一跃而起。

脚底板破出血的水泡可不管你什么心情,该让你疼的叫唤还让你疼的叫唤,老白两脚刚一沾地就嘶了一口凉气,他挺起胸膛高声道,“走着。”

他率先往前走,姜原跟在他身侧。老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明明是一起从肃州出来的,走的同样的路,吃的同样的饭,不,自己吃的还比他多,凭什么他的体力这么好,身正体直的跟没事人似的?

姜原看他,“怎么?”

偷窥被发现,老白却相当理直气壮的把头扭正,跟他较劲儿似的一下一下走的又快又有力。一个多时辰后,老白的脚像泡进了血水里,靴底都染透了,就当他觉得自己两眼一闭就能去给阎王爷端茶倒水时,终于听到清脆悦耳的叮咚泉水声。

姜原把包裹和配剑放到一边,单手解了束腰,眼看他脱了外衫,脱了里衣,结实流畅的背部线条猝不及防撞进眼睛里,背部伤疤莫名充满野性的诱惑,老白不由得心跳加速,又累又疲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了,“我又不是女人”的话还在耳边,怎么要坦诚相见了,就生出男男有别的心思呢?

关键……老白拧着眉,这不是第一次跟姜原坦诚相见啊,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俩人还一个浴室洗澡来着,那时候可没这么多心理活动。

一抹斜阳耀武扬威的染红了西方天际。指望老天爷突然变脸,一下子黑个伸手不见五指是不大可能了。

谁规定泡澡一定得脱衣服啊。

老白觉得自己跟姜原在一起时,无端的脑细胞过分活跃,他暗暗松了口气,长腿一抬就往水里走。姜原回头一看,道,“冷水需要直接刺激身体。”言下之意,你要想舒服透了,就得先把衣服脱了。

老白闭嘴不吭声,避开他的视线,大概是心里作祟的整个感官系统异常发达,他只觉这道视线像黏在了他身上,怎么都避不开。白大公子生气了,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溪谷深处,山脚下的冷泉温度远比正常的冷水要低很多,他这一跳,水直接到了他的胸口,噬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他咬牙接着往下一蹲,下巴以下全淹在了水里。

姜原不明所以,见他老老实实的在水里泡着,踏着水也走了过去,从白瓷一面前走过时,独属于他的男性味道扑面而来,水面因他的动作荡起涟漪,一圈一圈的触着白瓷一的下巴,触的他心里痒痒的。

溪水很清澈,碧绿的颜色,映着天边的红云。

姜原一直走到溪谷深处,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白瓷一的眼睛福利消失了,他找了块岩壁靠着,刺骨的冷寒逐渐习惯后,轻松舒爽油然而生,一时间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得到了极大的纾解,他仰着脖子长长的吁了口气,有种体会到了武侠话本中所描述的任督二脉被打通的快感。

水面再次平静的没有一丝褶皱,像遗失在山谷里的一面巨大的镜子。

水面很平静。

水面很平静。

水面很平静。

耀武扬威的日头滚进了厚厚的藏青色云层,白瓷一噌的从水里站起来,带起的巨大波纹争先恐后朝四下散开,他叫了一声,“姜原?”

周围一片寂静,连个回音都没有。

他胸膛微微起伏,面色忧虑,微提音量又叫一声,“姜原?”

仍然没有回应。

这种闭息的修为方式最忌讳外人扰乱心神,姜原也不是没个打算就胡来的人,白瓷一捏紧拳头,强压焦躁和担心。

水面依旧很平静,暗下去的天色让老白逐渐掌握不清姜原沉下去的位置,他口干舌燥的舔了下嘴唇,又叫一声无果后,粗暴地几下扯掉碍事的衣衫,深吸一口气潜进水里,靠着直觉游了过去,他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撞了几次石头,又冒出水面吸了几口救命气后,终于看到平稳的像死人一样的男人。

不会真怎么着了吧。这个念头一出来,白瓷一什么都顾不上了,游出了被李陵他三姐拿着棍子追着打的劲势,手动脚动连游带刨,不用看都能想象到,水面一定被他搅出了巨大水浪。

他终于靠近姜原,着急的伸手要拉他,但他游的太快,脑子转了思路,身子却刹不住车,手擦着姜原的肩膀过去,眼看要撞上了,他的腰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捉住,他低头一看,再抬头时,姜原已经近在眼前,深邃眼眸里的东西即使是在冰冷的水里也显得灼人,隐隐透着他心底的**,白瓷一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愣愣一怔,身体失了平衡,撞上了一个宽厚冰冷的胸膛。

随即,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侧腰,姜原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把他带出了水面。老白的眼睛被水迷的睁不开,脑袋还轰轰的,腰上的手已经没了,他脚一软,栽进水里又赶紧冒出个头,这一下,脑子彻底清醒了。

姜原已经游回了岸上。拿起包裹走到一边,再回来时,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精神奕奕。他取出打火石,弄了一堆篝火,把湿衣服搭在树枝充当的衣架上。

白瓷一湿透的衣服被他随手仍在岸上,姜原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白瓷一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别动。”他再次使出李陵他三姐拿着棍子追着他打的架势,一口气游到岸边,忙不迭的从姜原手里抢过衣服,背着他摸出荣非给他的小瓷瓶攥在手里,抱着湿衣服滴汤挂水的跑到篝火旁,捡起一根树枝往地上一插,湿衣服往上一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冲姜原咧嘴干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的手藏在身后。

姜原眼神一侧,没说什么,一脚把包裹踢到他怀里。老白心虚的厉害,攥紧瓷瓶,抓起包裹跑到一边儿,换上那身白色绸缎衣,坐在地上,找出姜原买的药往两个脚底板上撒了厚厚的一层药粉,等药粉凝固后,才穿上袜子套上靴子,走回篝火旁。

他有些讨好的笑着,道,“姜原,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时,为了啥打起来了?”

姜原看着他,道,“你想问什么?”

这么不客气的揭开老白的虚与委蛇,当真是半分美感都没有,真真辜负这番良辰美景,老白也就直说了,他指着自己右处锁骨,“你这道伤疤怎么来的?”

姜原道,“小时候习武弄伤的。”

小时候?多小?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伤疤还清晰可见?老白正想接着聊呢,那厮已经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老白的脸皮厚度那可是李陵都自愧不如的,他挪过去凑着他坐,道,“诶,除了习武有没有别的什么爱好?吃的喝的玩的,总会有一样的吧?”

姜原睁开眼睛,目光幽而深远。

四岁时,他吃干净了一盘鸡髓笋,次日桌上又摆上了这道菜,他拿起筷子正要吃时,母亲的贴身侍女画扇从外赶来,一掌打掉了他的筷子,他刚夹起的一块肉滚到地上,画扇沉着脸把一桌食物都撤了下去。

五岁时,他想养一只猫,却在去猫店的路上遇到袭击。

六岁时,他喜欢了抚琴,弹了几天后,他的手开始发颤,到最后连剑都握不住了,原溪月遍找原因,到最后发现有人在他的琴上动了手脚,古琴被砸成了两截,桃木胎体都被剧毒染成了黑色。

八岁时,姜原已经完全知道自己对母亲意味着什么,他就是原溪月在肃北王府扬眉吐气的工具,纵然他有不喜不解,但还是会遵照母亲的意愿做,念书习武争取样样都做到最好,希望能以此引起父亲哪怕一丁点儿的关注。他右处锁骨的伤疤是被武训师傅刺伤的,武训师傅是原溪月千求万拜请来的,她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如果不是原溪月突然死亡,这个武训师傅很可能会像蚊子吸血一般一点一点嗜杀了姜原。

他轻轻开口道,“没有。”

白瓷一一侧眉梢跳起,脱口问了一句他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哭天抢地妄求时间倒流的话,“那人呢?有喜欢的人吗?”

姜原眼前出现了一棵三人环抱的大粗树,树后一抹红色衣裳,衣衫下露出一只小巧的脚,他的面色柔和起来,道,“有。”

白瓷一,“……女人?”

姜原,“嗯。”

白瓷一,“……”

难道还能是男人吗!怔愣片刻,白瓷一默默的挪了回去,离姜原远远的,两臂搭在曲起的双膝上,下巴搁上去,篝火照的他的脸忽明忽暗。

白瓷一又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会娶她?”

姜原,“不会。”

白瓷一依旧保持刚刚的姿势,说不清什么心情,除了后悔自脑袋被驴踢了问了个蠢问题外,就是疑惑,满肚子的疑惑——喜欢,为什么不娶?不过,这跟他好像也没啥关系了,他摸了一根树杈朝篝火里捅了捅,火堆下的火星子又燃出几股。

老白靠着一棵树,合上眼睛,准备找周公聊聊人生时,一声极其小心克制的窸窣声响起,在寂静的野外格外刺耳,姜原立即扑向白瓷一,巨大的冲力让两人滚了几滚才停下,老白被他紧紧护在身下,还没等他弄清怎么回事呢,身后便传出一声扑通坠地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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