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

白瓷一踩着姜原的影子,不远不近,看看脚下,看看他,不知是不是老白的错觉,今晚的姜原好像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烈戒备,他走的不急不缓,看起来就像吃了晚饭,约了朋友出来消食一般的清闲安适。

黑夜笼罩大地,周围静而清幽,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了他们。

白瓷一实在不忍心打破这份恬静,只是他嘴瓢几次后,便牢记了姜原此行的目的,既然这里的事情办妥,那接下来就应该赶快返回肃州。他嘴唇蠕了蠕,犹豫再三后才轻声问,“那个,该回去了吧?还是……你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姜原慢慢走着,过了一会儿才停下脚,回首看他,低沉的声音击中了白瓷一的耳膜,“你呢?”

白瓷一微微一愣,嘴巴张了几张才意识到姜原把问题又抛了回来,可在这件事上,自己好像没有决定权吧,他手指戳着鼻尖,试探性的小心翼翼道,“呃……海边?”

姜原道,“好。”

老白睁大眼睛,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顺一下自己的意,他欢喜雀跃的像干涸已久的泉眼突然冒出了清凛的泉水,还泛着七色小彩虹的那种,一喷一喷的别提多快乐了,声音一派明采,道,“上次我来苍梧是冬天,是听了这边海里有飞鱼才来的,飞鱼,你知道吗?有翅膀,从水里窜出来就能像鸟一样飞来飞去——你在荔城住过?你真在苍梧住过?那你见过飞鱼?”

姜原道,“荔城不临海。”

老白眼眸一亮,像终于找到一个能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似的,兴奋瞬间席卷全身,人高兴了,语气也更加明朗高昂,“那必须得去啊,我跟你说,这种飞鱼能飞出海面四五米高,还能滑翔好几百米,赶上时候了,好几百的鱼群一起飞,那场面得多壮观。走,哥哥带你一饱眼福。”

哥哥?

姜原温宠地笑了笑。

白瓷一起劲了,转身一步三跳,呜呼一窜跟前面一棵歪脖子树击了个掌,脚落了地,他舞着顺手折下的一枝带叶子的树杈,倒着走,看着姜原道,“不过上次还真挺倒霉的,飞鱼没看着,还被守军发现了,要不是我轻功好跑得快,准被射成刺猬——姜原,咱摸着心窝子说话,论打架,我打不过你,我甘拜下风,但论轻功,是不是我更胜一筹?”

他转着树杈,挑高眉眼看姜原,这模样任谁一看,都说不出否定他的话。姜原点头,笑道,“嗯。”

白瓷一得意的把树枝往肩上一扛,一根树杈子硬是被他扛出威风凛凛大刀的气势,“我跟李陵——你记得李陵吧,就那晚飘香弄我身边那货,李陵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有段时间我跟李陵睡,我就发现他三姐老半夜偷偷摸摸去小树林,我好奇死了,拉着李陵就偷偷跟着去了,结果就看到他三姐跟一个男人搂着亲嘴,李陵一嗓子嗷出来了,他三姐抓着棍子就追着打,我屁股挨了好几下,李陵就惨了,到现在……得有七八年了,母夜叉让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不过打那以后,我就下了决心,啥都不学也得把轻功学好。”

姜原眼帘下的目光一片柔和,仍是轻轻道,“嗯。”

白瓷一话锋一转,问,“荔城在北面吗?”

姜原道,“南面。”

白瓷一哦了一声,挺失望——如果在北边,那还看什么鱼啊,那必须得去荔城,仔仔细细的看一遍他生活过的每一个角落。

十天后,东海岸遥遥可见。

两人站在一处山头后,依稀能闻到冷咸的海水味道。白瓷一搓着下巴,有点发愁,“我怎么瞅着,守军的数量比前两年多了?”

姜原微眯眼眸望着相隔数百米的苍梧水师营帐,营区绵延十几里,近海铺满了战舰,气氛凝肃,操练声此起彼伏,这种情形远不是十年前,他跟许之棠从檩城坐船一路南下时看到的凋敝渔村所能相提并论,对水师匮乏的肃州军来说,如果苍梧军从水路进发,绕过金沙山,配合朔月关守军,从东面进攻肃州军,那肃州将会陷入防不胜防,攻不可攻的泥潭。

白瓷一上身微侧姜原,低声道,“要不……咱回吧?”

姜原看向他。

白瓷一脸发热白——牛皮都吹出去了,这会儿怂蛋的说要走,真是干啥啥不行,瞎耽误功夫第一名。他指尖不自在的挠着鼻尖,难为情道,“我没想到苍梧能把东面海岸拉这么长,又增派了这么多守军。害你白跑一趟,对不住啊。”

他的声音里倒没有什么遗憾,好像当时为看飞鱼而兴奋的无比雀跃的人不是他。

白瓷一听着隔了数百米凶悍程度丝毫不减的操练声,上次险些被射成刺猬的巨大阴影浮出心底,迅速膨胀塞满胸腔,见姜原依旧看着自己,他心一横拉着他的手就往回走,一直走到啥动静都听不见了才松开。

空气里流动着尴尬的气氛。

老白捏着鼻尖,这个时候打个喷嚏会不会好,应该会的吧,好歹有个话题了不是,比如,啊,我好像感染风寒了,我不太舒服,我……

姜原嘴角是微微的笑意,道,“走吧。”

白瓷一愣楞的接了一句,“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向北,走过小镇,走过荒野,两天后的深夜到了金沙山脚。白大公子是典型的能屈能伸,早前的尴尬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他一只手捉着姜原的肩膀,右脚离地,前后左右打转,舒缓长时间赶路的酸痛,右脚痛快了,就换左脚。

他仰头看稠密幽黑令人无端生出恐惧的山腰,道,“不该让大汉哥就那么走了的。向导可不好找,我上次回去的时候,费老鼻子劲才找了一个。”他扭头看眼前的男人,“姜原,我不认山路。”

姜原只是抬头看了一下,便道,“跟紧我。”

他的声音本来就又低又沉,白瓷一还挨他很近,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老白一怔,只觉一股极其浓郁强烈又撞的他心脏砰砰直跳的安全感从足底瞬间就窜到了头顶。他忽然冒出一句话,“练出一支敢死队,带着过金沙山,从后面包了朔月关的饺子,行不?”

姜原提步前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白瓷一跟上去,道,“肯定能行。你担心有意外?有意外也是你那位亲舅舅设的那些防线,都是一家人嘛,那还不是咋咋都好说话嘛。”

他说的兴起,没注意脚下。姜原提醒道,“小心……”话音刚落,白大公子身子一斜,一只脚掉进了洞里,而另一只脚外加两条上肢条件反射地扒住了洞口,他一下涨红了脸,呼出的气息急促滚烫:丢人!

他没敢看姜原的表情,捞出洞里那条腿,刹那之间又恢复了直立行走。他走了,真走了,头也不回,走的那叫一个快。

姜原笑着摇摇头。

接下来的三天,姜原几乎是完美复制了大汉带他们翻山的路线,除了丹阳城调整了几道防线让他们出了点小差池外,期间没有任何障碍,他们一路通畅到了山的那一端。没日没夜的走了这么些天,白瓷一实在走不动了,他们本来有马,快到东海岸时,姜原担心马蹄声会被守军发现,便弃马步行,结果等他们再回去时,马没了。

老白恹恹的坐在地上,道,“咱们还是先去丹阳城,弄两匹马再赶路吧。我脚疼,真疼。”

姜原道,“嗯。”

白瓷一撑着站起来,要同他一起去,姜原道,“你等在这里。”

老白觉得脚上的水泡子都连成一片汪洋大海了,这时候实在没功夫跟他客气,他点点头,有些乞求道,“再帮我买点药?”

姜原的视线从他脚上滑过,黑色靴子沾了泥泞,看起来他整个人都狼狈不堪,他点头,“嗯。”

姜原一路飞到丹阳城,买了两身衣服,两双靴袜,一兜食物,一瓶药粉,买马的时候,一连问了几处,得到的答复都是“城内已经禁止马匹买卖了,您还不知道?”

战事临近,马匹成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必然要成为丹阳城严格管控的交易品。他没再说什么,快速出城。

守将看了他一眼,检查了他随身物品后,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瞬,表情逐渐凝肃起来,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原道,“我有急事。”

他从守将手里拿过包裹大步离开。守将低声对身边人道,“快,告诉二公子,他找的人出现了。快去!”

白瓷一远远的就看见了姜原,见他身边空无一马,嗷嗷叫着瘫在地上。姜原走到他身边,道,“马是禁卖品,买不到。”

禁卖!他说禁卖就真不卖啊?大爷,你给钱啊,这年头谁能跟钱过不去啊?老白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浑身都被抽走了筋骨,软成了一滩泥,那模样还有些许闹脾气耍赖的成分。

姜原看着他,“……我背你。”

老白斜了他一眼,瓮声道,“我又不是女人。”

姜原道,“往东走有条溪谷,冷水对体力恢复很有帮助。”

白瓷一扭头看他,“去东边?咱不是要往北边走吗?”

姜原道,“走小路。”

白瓷一转回头,眼睛眨了一眨望着落日后的天空,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日姜原之所以同意去海边,并不是他顺了自己的意,也不是他想看飞鱼,而是,他在探查从水路进攻苍梧的可能性。从肃州来时,他走的是大道,现在回去,势必就要走小道,他所有的路都要走一遍,他在为肃州南攻铺路,他想了这么多,没有一个是因为你白瓷一想的。

他手指无意识的揪了根狗尾巴草,在心里骂了一句: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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