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的掐架并没有影响宴会的气氛,除了当事人上官斐的脸黑的跟锅底似的,还不痛快的就是白瓷一了,老白这个心累啊,一整个晚上,不是盯郑兰就是盯上官斐,还得随时操心给嘴瓢成泥石流的姜某往回兜。
照理说,高贵如钱四小姐在听到白瓷一那句“他有未婚妻”的话,就该打消对姜原的旖旎心思,可她实在太有资本,未不未婚的有什么所谓,挤走一个女人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她笑看姜原,道,“许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原一张“深感荣幸”脸,起身就跟着去了。
郑兰紧张。
上官斐更紧张。
白瓷一的搭在膝上的手捏成了拳,眼看两人去了黑灯瞎火小树林,他不停磨牙,拳头都抖成了筛子,忍是忍不住了,他噌的站起来,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大步就走,他去的不是黑灯瞎火小树林而是钱府正门的方向,边走边气的要死,“好你个姜原,老子这么认真陪你办事,你却存心思勾搭女人!勾搭勾搭,你就勾搭吧,郑兰上官斐早晚合伙灭了你!”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钱府。
姜原口若悬河盛赞钱四的嘴瓢行为戛然而止,眼角余光被白瓷一怒走如风的身形牵动,钱四正经历从未有过的心动娇羞小鸟依人,却是没注意到心仪男人的口眼不一,蓦地听到一声干脆利落毫不留恋的“告辞”,她一怔,抬起眼眸触到男人疾步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点点桃花、妩媚迷离瞬间凝成了一坨发酸发臭的浆糊。
姜原追上白瓷一。
白瓷一走得很快,脚下带风,鼻腔喷着怒气,早些年他看过一幅《斗牛图》,作画者为表现此牛的斗志,在它两个大如碗口的鼻孔下画了两道又粗又厚的白气,老白现在的模样大抵跟那头牛差不多了,如果他不是走着,而是趴着,不管是床、地板还是其他什么平面之类的东西,都得被他喷出两个窟窿来。
姜原快步跟着白瓷一。
白瓷一心里藏不住事儿,不发泄出来,简直对不起消化良好的肠胃,他忽然停下,手指姜原,姜原随之一顿,因他突然的动作微微一愣,老白的脸忽然就狰狞了——这个混蛋不仅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自觉,眉眼间还有些许的得意,看起来,他整个人愉悦极了。
老白气的手抖嘴抖,抖了半天,挤出两个字,“混蛋!”
他扭头就走,混蛋也跟着走,走了一会儿,老白大概觉得自己能骂一句完整的话了,停下脚,压着气儿抬手勾了勾。
姜原上身微往前探,看向他的目光一片柔和。
老白深深的吸了口气,几乎是气沉丹田后的触底反弹,对着姜姓混蛋的脸猛地一声大吼,“你他妈活腻了吗?!”
姜原微微睁大了眼睛。
此时已是丑时过半,老白这一嗓河东狮吼不知扰了多少人的清梦和好事,街两边的住宅里黑灯的亮了,亮灯的骂了,开窗的开始往外砸东西了,姜原眼疾手快,在一盆水连着盆子都砸过来的间隙,拉起白瓷一的手就跑。
老白心气不顺,不想被他拉,姜原心情很好,拉着他一直跑,好像活了十八年,唯有今晚他才感觉到作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才觉得自己的血液也是热的,也是活的。
两人一口气跑回客栈,伙计正靠着桌子打盹儿,听得门开的吱呀声,忙站起来,对进来的人笑道,“公子们回来了,水房有热水,厨房也有吃的。”
白瓷一甩开姜原的爪子,闷头上楼。姜原对伙计笑了笑,也上去了。白瓷一直接走进自己那屋,门闩啪地落扣,姜原踏着台阶到了二楼,看着白瓷一进门落锁,忻悦的神情渐次退去,一时间诸多情绪涌上心头,他的面色再次变得沉冷,眼神再次变得复杂。
姜原回了自己房间,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下,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似回味似留恋,街头奔跑的一幕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现,他的眼眸幽暗深远,思虑忧重。
更声响起,寅时。
虚掩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姜原循声望去,看到了只露了双眼睛的白瓷一。
老白想过姜原或许也没睡,但真跟他对上眼了,刚才炸毛的暴跳如雷又烧的他全身发热,毕竟一个盛怒中的人没有对方给的台阶下,自行来个峰回路转,怎么想怎么别扭,他手不自然的搓着,抿了抿嘴唇,干干的说了句,“还没睡啊。”
黑暗中,姜原看起来很沉静。
他关好门,慢慢走过去。
佩剑在一边放着,姜原拿起放到自己身侧。
这个动作大概是“请坐”的意思。老白就在他身边坐了,顿了顿,道,“那个,你就这么出来了,不会耽误事儿吗?”
姜原轻声道,“不会。”
白瓷一想了想,问,“有下一步的打算了?”
姜原,“嗯。”
白瓷一瞥了他一眼又佯装不在乎的移到一边,“能告诉我吗?不过如果不方便让我知……”
姜原,“去见乔三叔。”
白瓷一心头猝不及防颤了一下,一时间大脑有些短路,不太确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强迫自己快速冷静,细细想了一下,上一次姜原去见乔三叔都是撇开自己去的,如今大事要定,离回肃州也没了几天,这个时候他定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他指尖戳着衣角堆起的褶皱,情绪低落的哦了一声。
姜原的眼眸愈发幽暗。
夜,寂静无声,两人在地板上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更声响起,卯时。
白瓷一放过被他手指搅成漩涡的衣角,站起来,看向随着他起身动作抬眸的姜原,道,“我在客栈等你。”
他出去了。
姜原又坐了一会儿,放任不该有的思绪,不该有的状态,不该有的心软。
街上有了零星的人声。
他心底的光熄灭,起身走到书桌前,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羊皮纸摊开,上面是详尽的苍梧地形缩略图,他果断提笔在儋州以南的城邦上圈了三个圈。
巳时,城郊。
微风吹着姜原的衣袂一起一落。
乔三叔站在一边,面目白净温和,他的这副相貌任谁看都不会跟帮派老大联系到一起,看上去,他更像一个教书先生。他看着姜原,语气颇为欣赏道,“阿真,真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有了计划。说吧,三叔怎么配合你?”
姜原的面色有些重,看得出,他所托之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乔三叔很自信的笑道,“你尽管提,别的地方不敢说,但在苍梧这块地皮上,你用人用钱,三叔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姜原也笑了,顿了顿,把羊皮纸取出,道,“您先看看这个。”
乔三叔接过来,展开一看眉头皱了一下,“阿真,你……”他们周围是一片荒野,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谨慎的朝四周看了几眼,一连问道,“你怎么会有地图?你要做什么?你叔叔知道吗?”
乔三叔是两年前在荔城遇到这对叔侄的,在他的印象里,许之棠与世无争,姜原沉稳懂事,这样的人怎么会跟朝堂上的事扯上关系?地图上圈起来的城邦毫无疑问是攻击点,而地图从来都是官方严查的禁品,一旦被人发现就足够给姜原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姜原面色不改,道,“地图是上官公子给我的。”
乔三叔一愣,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他给你的?”
姜原,“是。我叔叔做过上官斐父亲上官云将军的幕僚,深受上官将军的器重和庇护,叔叔一直感念在心,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完成叔叔的愿望。帮斐公子建功立业,让上官将军泉下有知。”
乔三叔将信将疑,但手中的地图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消化了一会儿,把地图还给姜原,道,“既然如此,阿真,说说你的计划吧。”
姜原手上的这份地图是他在荔城居住的一年多时间内绘制完成的,如果不是为了彻底打消乔三叔的疑虑,他绝不会轻易示人。他道,“斐公子自幼便受大王亲自教导,文韬武略自不必说,只是苦于没有实战机会,所以,我想恳请三叔帮忙,在那三处制造一些混乱。”
乔三叔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制造混论,等上官斐带兵出战时再主动败退,以此给上官斐累积战功。他道,“这不难。难的是,你怎么说服大王同意上官公子随军出征?”
姜原道,“这件事,斐公子会亲自去做。”
乔三叔更加愕然。
上官斐作为上官家仅剩的一根独苗儿,苍梧王一直都担心他会遭遇什么不测,从不敢让他远行,更别提让他带兵打仗了。上官斐对此心知肚明,他也从未离开过儋州,挂了个御前司马的虚职,一直在苍梧王视线范围内活动,是以,姜原这么笃定的说出来,乔三叔一时间还是难以相信。
最终,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三叔知道了,马上就去安排。”
姜原颔首,“多谢。”
乔三叔抬手拍拍他的肩,以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口吻,道,“阿真,如果还有什么三叔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不管怎样,三叔都希望你能成功。”
姜原再次颔首,随后便拜别乔三叔,转身之际,一道身影往灌木丛中忽地一闪,不见了踪影。姜原沉眉凝目,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偶然?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