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白瓷一是听着姜原离开的,他的脚步沉稳有力,没有一丝迟疑,很快就从门口过去了,老白心里又闷又堵,相当生气的踢了脚门,往床上一躺,啪的一下砸了床板,索性合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午后。

他是被街上卖糖葫芦的吵醒了,浑身软绵绵的,舒服惬意,但这种余韵只延续了一口茶的功夫,现实世界就铺天盖地的再次砸向他。他眼帘扑了扑,空虚烦躁涌上心头,愁闷了会儿,爬起来晃到楼下,对正擦桌子的伙计道,“小二哥,有吃的吗?”

伙计把抹布往肩上一甩,洗了洗手,道,“有的,您先坐,马上给您端来。”

白瓷一在凳子上一瘫,上半身像被人抽走筋骨似的趴在了桌上,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有气无力。伙计端着托盘走过来,一见他这幅模样,便笑了,“公子,可不能仗着年轻就瞎熬夜啊。”他把托盘放下,指着其中一碗奶白色汤道,“刚做的,大补,您趁热喝。”

老白动动下巴,算是给他个回应。

他心情沉重,他想不通——都这么长时间了,同床共枕虽算不上,好歹也是坦诚相见过了吧。这个姜原,怎么还是你是你我是我的分这么清。总归我也是救过你的命,都救你了咋个还会再害你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怎么就不能让我跟着去了?

白大公子活了十七年,不管是跟哥哥白凤仪斗智斗勇,还是跟长了一身心眼儿的李陵坑蒙拐骗,抑或是王金那个五大三粗的地痞流氓,老白从来都没遭遇过这般惨不忍睹、毫无招架之力、心里还七上八下自个儿难受的滑铁卢。

他忽然挑起一侧眼角:难道乔三叔是许之棠?

他猛地坐直身子。

当初白瓷一接近姜原,就是赵映真设的局,老妖婆妄图以此找到许之棠的藏身之所。如果乔三叔真的是许之棠,姜原的确有提防自己的理由。可……大概是救过他的命,也难以赢取他的信任吧。

想到此,老白重重的叹了口气,慢吞吞捏起勺柄,生无可恋的喝着。

伙计钻到柜台后,忙忙碌碌的上下清扫。

老白眼角余光被在他蜇了一下,手一顿,蓦然间想到了什么,愁闷沉郁的脸忽然凝出一层难以置信的怪色,顿了顿,他问,“小二哥,这家客栈开多久了?”

伙计停下手中的活儿,想了想,道,“有六七年了吧。公子是觉得哪里的设备和用具陈旧了吗?”

白瓷一赶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觉得这家客栈很精致,掌柜的看起来却不是那么想赚钱的样子,有点奇怪,随口问问。”

伙计也笑了,“可不是嘛,这一条街上哪家没几个伙计在门口揽客的呀,我一开始也要去的,掌柜的不让,说这样就挺好,人多了反而也顾不过来。”

白瓷一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循循诱导,道,“掌柜的这么视银钱如粪土,可不像这儋州城的人呢。”

伙计,“我们掌柜还真不是儋州人,不过我……”

说话间,门外走进一个年轻男子,伙计后面的话无限咽回肚里,笑着叫了一声,“掌柜的,您回来了。”

白瓷一下意识扭头,目光接上他的,就像触了火舌一般弹了回来,看来背地里打听人跟偷盗东西一样,都容易做贼心虚。他尽量笑的正常一点儿,马上埋头一勺接一勺的喝汤。汤是什么味道,他一点儿没尝出来,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嚼着那日在丹阳城时,黄记酒庄的伙计说过的那番话。

——“谁说不是呢,陈老板那会儿十七八了。”“后来陈老板中毒瞎了眼睛。荣小哥儿也是四处为他寻药。”“陈老板一刀捅死了吴小姐。”“有传言说,唆使陈老板杀妻的就是那荣小哥儿。还有人说,动手的其实就是荣小哥儿本人。”“事发之后,荣小哥儿就带着陈老板逃了。这一晃都七八年了,谁也没见过他们。”

瞎了眼睛的陈哥哥。

白瓷一想着昨晚在钱四小姐府上见到的琴师,他大概三十多岁,眉目清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平静闲适、谦恭温和的上乘气度,这样的人你要说他杀过人,那老白无论如何是不信的。

汤已经喝尽,汤瓷勺子刮着碗底,发出沙沙的声响,白瓷一深陷思绪,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伙计诧异的看过去,正要过去提醒他,掌柜的抬手拦下,轻声道,“再去盛一碗来。”

伙计走去后厨,一不小心绊了一跤,凳子与地板摩擦的动静总算勾回了白瓷一的魂儿,他这才发现,勺了一阵的空气,嘴里啥也没有。

一道目光自侧面而来。

白瓷一头皮一紧,脑子里快速盘旋,对峙了一会儿,眼瞅着这人没打算轻易收回视线,老白索性转过头,看了过去,掌柜的依旧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两分敌意,三分审视,五分看透了什么的胜者姿态。

白瓷一好像被扒光了,连块遮羞布都不得留。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但他也不是个惹事的,至少不会主动跟人起冲突,他忍下了,站起来,客气性的朝对方点了点头,上楼回房。

掌柜目光刷的阴寒。

白瓷一现在已经非常确定,刚才他和伙计的对话被这个人悉数听了去,从此人的反应来看,他即便不是荣非也跑不了知情。

老白已经很有没有这种一探到底的兴致和**,心弦一旦拨起,便撩的他坐卧不宁,恨不得马上翻转局面,占据上风,迫他说出实情,一解心底之惑。如果再能用这个拖延姜原回肃州的日期,那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美好的不得了。

他正琢磨怎么跟姜原说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那掌柜,“公子,给您送汤。”

声音没有任何异常,老白却再次起疑,他想起了刚住客栈那晚也是他亲自送来的餐食,这明明都是伙计的活儿,怎么他要亲自动手?还是,他真的要跟自己动手了?老白不由得摸向腰间的小刻刀,戒备道,“进。”

掌柜的推门而入,脸上挂着一层浅笑,手上什么都没有。

白瓷一皱眉,道,“你这是?”

掌柜坦然回视他,“给你解惑。”

白瓷一一愣。

掌柜关上门,略略沉思,道,“昨天在钱府见到你们时,我并没有想到你会认出我们。”须臾他摇摇头,眼眸微眯,“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想过你们会是北边儿来的。”

一道金沙山把光寒大陆分成了北方和南方,北方虎视眈眈,南方兢兢自保,向来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如此,他不仅自己招了,还顺带着威胁一把!白瓷一讽道,“你不也一样?不,你不一样——你身上背了一桩命案!”

掌柜笑了,“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我当然不会做。”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凝眉肃穆看向白瓷一,“我找你,是要和你做个交易。”

白瓷一,“什么交易?”

掌柜定定注视着他,道,“我知道你想去找我哥哥,但是我绝对不能让你去找他,更不能让你向他提及那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破坏我们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生活。作为交换,我会帮你实现,你最想做的事。”

白瓷一诧异,“我最想做的事?”

掌柜微微一笑,“是。”

他这幅自信笃定的模样让白瓷一相当厌恶,他没好气道,“我可没什么想做的。不过你们的事总归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既然你承认了,我也就知道了,我不会找你哥的,放心吧。”

话都说完了,态度也表了,这人却还是没走,揣着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老白以为他还不放心,便道,“我这个人只是好奇心太旺盛了些,绝对没有破坏别人家庭合睦的癖好,再说,咱俩一人一个对方的把柄,这份交易我不做你也不亏。”

他的目光扫过掌柜,心里忽然重重的咯噔一下,恍然意识到,这个人除了知道自己和姜原是北方来的外,还察觉了一层更隐晦的东西,这张致命的底牌碾压了老白硬气的腰板儿——难道,他发现姜原密谋的事情了?

他有些紧张的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凝眸注视他,忽然反问道,“昨晚你离开时很生气,对吗?”

白瓷一,“碍着你了?”

掌柜,“为什么?”

白瓷一,“关你什么事?”

掌柜看着他,温煦的脸上却是丝毫不让的强硬。

白瓷一的暴脾气也上来了,“荣小哥儿,真要打起来,你绝对不是对手,我再说一遍,我不想惹事,我也不关心你们,等我朋友回来了,我们马上就走。现在,请你离开!”

荣小哥儿?这个称呼已经有八年没人叫过了。荣非没有动,看着白瓷一,想说什么终究是作罢,笑了笑,似乎在为他刚才的咄咄逼人道歉。他从袖袋取出一个扳指大小的青色小瓷瓶放到桌上,对白瓷一道,“这里面有一颗药丸,关键时刻,能帮你掌控一个人的心智。你收下,这就是我们的完整交易。”

白瓷一皱眉,“药丸?掌握人的心智?什么意思?干嘛给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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