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和白瓷一跟着大汉到了一处山脚下,大汉叮嘱他俩,道,“半山腰的天罗地网是专门为你们这种人铺的,二位,看得出你们都是身手不错的人,但要过金沙山靠的可不是蛮力,我也不吓唬你们,总归咱是拿了钱的,只要二位跟着我,我保证三天内把你们安全带过去。”
白瓷一抱拳道,“有劳了。”
姜原朝西望了一眼,从此处能隐约看到金沙山凹弓处的朔月关。他向大汉点了下头。
金沙山远观巍峨,近了便知险恶,尤其是原溪亭在山腰上新增设的几道防线,姜原还好,白瓷一这位二刷者依旧是深一脚浅一脚,还随时得提防黑色不明物体的袭击,不过总归也没出什么大祸,他们在第三天傍晚到了山的那一端。
大汉言出必行,看着他们俩,视线落在白瓷一身上,一句话都没说,抱拳拜别。
白瓷一目送大汉离开,直到他消失在山林里,才对姜原道,“山顶上,你干什么去了?”
那是第二天深夜发生的事,姜原要小解,白瓷一让他就地解决,姜原去了林子深处,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那大汉全程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不问不说不看,等姜原回来了才又继续赶路。
姜原道,“朔月关。”
朔月关是内陆去苍梧的唯一一条通道,建在金沙山的山凹处,对内陆兵马来说,那就是个袋子口,被包饺子的可能性相当大。
白瓷一看向他,“如何?”
两人朝南慢慢走着,姜原道,“城墙高达十八米,厚度有九米,施工队还在干活。”
白瓷一道,“朔月关的城墙以前没这么高没这么厚,估计是被你爷爷打怕了,这都几十年了,怎么还在修。那照这么看,常用的攻城手段无论云梯还是凿墙都应该极难奏效了。”
姜原的爷爷前肃北王姜政,生平第一次败仗就是败到了这里。当时,双方打得异常惨烈,暴雨连下几天都没冲干净地上的血,草皮都染成了暗红色。姜政身先士卒,一直冲在最前沿,眼看就要率军破关,赵映真难产的消息传到了前线,苍梧守将哥达抓住时机,主动出关,把姜政打退了几十里。
赵映真险些丢命生出的孩子就是姜原的父亲姜桓,是以,赵映真从来就不待见姜桓。
姜原非常清楚,这次南攻苍梧,对父亲意味着什么,他只能赢!
白瓷一道,“我前些年来的时候,听这边的人说,守将还是哥达,哥达得有六十……”他忽然不说话了,脚也停了,他内心的怀疑已经非常确定,但还是用一种非常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姜原,“你,不会想刺杀哥达吧?”
姜原眼眸一凝,内心竟有种被强力掏空的震颤。白瓷一非同一般的观察力他早已领教过,是以这次暗查朔月关时,他极其克制掩饰,自认为没有漏出一丁点儿破绽,他却还是料到了。
后怕的悚然轰地爆炸,白瓷一全身的骨头刹那之间碎成了谶粉,他一口气上不来,半张的嘴上下壑动,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气死了,简直要气死了,指着姜原,原地暴走,“你……你……我……”
他一掌拍向自己脑门,“姜原呐,哥给你算算啊,荆门那片小树林里,死掉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五百人,你就差点儿就没命了。你知道朔月关的守军有多少吗?至少五万起步,还都是装备精良。再说哥达,那可是把你爷爷打败的哥达,那是苍梧王的宝贝,你知道他身边有多少高手吗?你知道他住哪个屋吗?你知道他门朝哪儿开吗?”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姜原,“我没动手。”
白瓷一,“那我夸夸你咯?”
姜原,“……不用。”
白瓷一再次暴走,“咱不能就事论事,必须得上升一个高度,姜原,我不想帮你收尸,今天现在立刻马上,你,发誓,在苍梧这段时间,所有大事小事都会和我商量,至少得让我知道。不然,我到了阎王爷那里也得缠着你。”
姜原叹了一声,“我知道该做什么。”
白瓷一皱眉,强硬道,“我也知道,我不想再有这么害怕的感觉了,一点儿都不想。”
他凝视姜原,眼眸似注入夜空繁星,坚决,一步不让。姜原避开他的眼睛,吸了口气,顿了顿,道,“依你。”
白瓷一,“什么?”
姜原看着他,“依你。”
白瓷一可没想到这头倔驴能这么快同意!
姜原道,“走吧。”
老白愣在原地,“‘依你’?‘依你’?这,真答应了!”
姜原已经走远了,他小跑着追上去,道,“总之,刺杀的事你就别想了,还是寻个法子,让苍梧王把哥达换下来,最好再换个笨蛋上去。我知道这很难,但总会有办法的,放心吧,关键时刻,‘色相’我都会奉上的……不是你,别皱脸。”大事既定,他的活泛明朗便又上来,揣手迈方步,“要说‘色相’那当然得是我白大公子,动如风流才子,静如儒雅公子,总有一款适合……欸,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夜幕降临,藏青色的帷幕笼罩了这片荒凉的大地,圆月升起,夜空掌灯,洒下一层银霜,荒郊野岭也成了雄浑壮阔的波澜景象。
白瓷一沉醉了,他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轻松愉悦,愉悦极了,像漫长疲倦的旅行后泡进舒适的温水中一样,满身满心从足底到头顶都充斥着惬意餍足,姜原在前面走着,这高大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坚实可靠,可偏偏是个一根筋的闷葫芦,即便如此,白瓷一还是欢喜的很,有好几次他都想跳起来扑过去,勾住他的脖子耍闹。
他忽然道,“姜原,前面有个小镇,咱们找家客栈歇歇脚?”
姜原不是很想同意,却也没说什么,白瓷一就权当他默认了,到了镇上,踏着青阶石板走了一会儿,才看到一家亮灯的客栈,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对柜台后的老头儿道,“掌柜的,还有房间吗?”
老头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瞅了他俩几眼,道,“有的,一间。”
白瓷一笑道,“一间就够了,”他指了下姜原,“这位仁兄习惯睡地铺的。”
老头儿哦了一声,也不觉得奇怪,蹒跚的迈出腿就带他们上楼。白瓷一道,“不打紧,有什么吃的吗,先给我们上一桌?”
老头儿道,“有的,请先坐。”他回头叫了一声,“翠姑,来客人了,烧几个菜。”里面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倒不像掌柜的吩咐伙计,更像当爹的跟女儿说话,客人,也是家里亲朋而非游人散客。说完这话,他给姜原、白瓷一送了壶热茶,又转去柜台,提着眼皮透过老花镜看着什么东西。
姜原和白瓷一坐了,白瓷一给他倒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声道,“这里,跟丹阳不一样吧?明天,你再看,不一样的多了去了。”
姜原看向他,满脸都是“还有正事,正事要紧,赶紧办事”。
白瓷一道,“我心里有数,放心,不耽误的,明天看看转转,再雇辆车,哎哟我的天,这山路走的我腰酸背痛腿抽筋。”
帘子后面走出一个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盘上大大小小的碟子摆满了,她还没走过来,饭香已经飘了过去,白瓷一咕咚咽了一嘴的口水,他站起来,帮着翠姑摆碗放筷,翠姑忙道,“您坐,您坐,不用的,不用的,我自己……”
她抬头看了白瓷一,只看一眼,她一尘不染的大眼睛便一眨不眨了,白瓷一端了最后一碟,见状,勾起一侧唇角,逗她,“我脸上有东西?那翠姑小姐帮我拿下来可好?”
翠姑本就红扑扑的脸又红了一片,脸颊那块独显,成了深红色,她忙低头道,“没,没有,您吃,不够了,您叫我。”
她飞跑去了帘子后。
姜原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
白瓷一随即坐下来,对姜原道,“快吃,快吃,我都饿死了。”他左一筷子右一筷子满嘴满塞,毫无吃相可言。这也难怪,像他这样娇生惯养的在山上风餐露宿,啃了三天干馒头后还没把姜原吃了都算矜持。
他抽空催姜原,“你赶紧吃啊,赶紧吃,吃完睡觉,好困的。”
姜原拿起筷子。
那老者一直在柜台后面,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是否听到了白瓷一那句轻浮挑逗的话。但那姑娘分明是听心里去的。
白瓷一吃的香,一桌食物被他风云残卷。姜原一摸腰间,脸色变了一下,对捡肉沫儿的白瓷一道,“我钱包丢了,你来付账。”
白瓷一,“明天再付不迟……钱包丢了?”他放下筷子,砸吧砸吧嘴,“我这一路花的可都你的钱,你舅舅给的我又全给大汉哥了。我身无分文呐。”
姜原想了想,想到了自己的剑,他起身去柜台。
这把剑可是他的命根子,宝贵着呢。白瓷一哪能让他抵押掉,他跳起来跟过去,抢先一步对老头儿道,“掌柜的,前面有家濮阳画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