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丑时末,原云疏回到住处,原云轩正等在这里,焦躁的走来走去,看到他,急道,“你去哪儿了?”

原云疏收敛情绪,笑道,“宴上贪嘴,多吃了,到处走走,消消食。大哥,你怎么还没休息?”

原云轩,“我睡得着嘛。父亲现在没准儿也醒着呢。”

原云疏凝色,禀退下人,关上门道,“出什么事了?”

原云轩看着他,拧着两道蹙眉,“下午,姜原从溪兰苑出来后,问父亲,‘舅舅,你也相信母亲是自杀的吗’,我的亲娘四舅祖母,当年父亲都亲自去肃州了,还带着张三宇,是毒杀还是自杀能瞒得住吗!真不知道这个姜原到底在怀疑什么?”

原云疏眼眸一沉,问,“父亲什么反应?”

原云轩,“父亲能有什么反应,这可是他唯一的外甥,不得劝着哄着。”他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云疏注意到一个人——张三宇,此人医术高超,极其聪明,性格也颇为古怪,他曾凭一根针治好了圣孝帝多年的偏头痛,也因此成为御前最年轻的首席大医官,他却辞官云游四方了,若非丹阳美酒对得上他的口,若非当时只有六岁的原云疏恰好帮他付了一笔酒账,这两人绝无机会成为师徒。

原云疏曾看过他的一本手札,是他醉酒时偷偷看的,上面有一篇文章专门讲了“蛮散”——它的配置、毒性和解毒之法,毒性只写了半页,有“待验”二字,解毒之法是空的。是以,白瓷一把奄奄一息的姜原带到船上后,他一眼就看出了姜原体内的毒素,至于“琼花”是其解药,则完全是巧合。因为,在那之后,一场天火烧了张三宇的小阁楼,原云疏替他心疼的不行,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果然,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张三宇是十年前离开丹阳的,算起来,他应该是跟父亲去肃州后就没再回来。这么想来,难道姜原体内的“蛮散”是父亲一手操纵的?如果真是这样,听到姜原那句话,他就不会没有反应。

原云疏不动声色道,“前阵子,许先生回来过?”

原云轩都站起来,一听这话又坐下了,道,“来了,给父亲看了姜原的画像,那意思明明白白的,阿原是你的外甥,你必须要不惜一切保证他的安全。”他哼了一声,“我呸,姜原姓姜不姓原,这个许之棠,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脸面。”

这个许之棠,还真有那么大脸面!

姜原中毒,他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他解毒,那么,“蛮散”就瞒不住他,怎么到了姜原身上,他或许也心知肚明,他应该是用这个威胁父亲,让整个丹阳城为姜原造势。

原云轩又道,“你也刚回来。本来我是想过几天再问的,但现在,肃州并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起内乱,姜原都送上门了,赵映真也没弄死他,情况不太乐观,大哥就直问了,云疏,这一趟,是好还是坏?”

原云疏此行历经潮州、宣城,深入凉地,北去墨城,目的,联合出兵,攻肃州。他道,“好。”

原云轩一下子站起来,不敢相信似的,问,“好?都答应了?”

原云疏道,“我们开出的条件,他们没理由拒绝,再说,这些城邦对肃州都是面服心不服,尤其是宣城。眼下,虽然墨城已经被姜氏平定,但不打紧,墨城本来就是个引子。重头戏,在后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冷漠无情,眼睛里的火焰似乎都变成了血染的。

原云轩这才高兴了,“真是天助我也。”他一拳打在另一手的掌心,转念想到了什么,又道,“云疏,你知不知道姜原为什么来丹阳?他不会真的找父亲帮他吧?本来,他在肃州无权无势也说不上话,对我们没啥威胁,可他要真厚脸皮,父亲对他又有愧疚,那就是扯咱们的后腿,那就必须……”

让他死!

这是原云轩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法。

原云疏垂目转着手中的茶盏,缓声道,“不会的。父亲不会帮他,他也不会开口。”

原云轩,“……这么肯定?那个白瓷鸡也没说什么?”

原云疏的神情暗淡了,“没有。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能放任不管,我会派人跟着他们的。另外,父亲被一纸协议禁锢了二十年,如今起兵在即,父亲的支持,至关重要。”再次看向原云轩时,他眼底布满血丝和隐痛,恍惚一夕之间变得哀寞无力,道,“大哥,我想睡了。”

原云轩拍拍他的肩,“嗯,睡吧,父亲那边我想办法。”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又驻足回头,看着头深埋的人道,“云疏,你不在的时候,皇甫小姐来问过好几次。你要是得空了,就去看看她。”

原云疏从喉间嗯了一声。

原云轩手抓住门闩,再次开口,道,“云疏,你要是不喜欢皇甫毓琳,就跟大哥说,不用顾忌什么,大哥会帮你说服父亲的。当然,你要是喜欢谁,也跟大哥说,大哥会帮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好。”

原云疏抬起头,颔首道,“嗯,知道了,谢谢大哥。”

原云轩离开后,原云疏走回卧房,拿起了枕头旁边的木偶,落寞深处,痴痴摩挲。

夜。

孤枕无眠。

白瓷一睡的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两手举过头,睡得正香,忽然一口气就吸不上来了,他猛地憋醒,睁大眼睛看着床边的人,姜原捏他鼻子的手还未及退回。

他,“你干嘛?”

姜原,“该走了。”

他,“捏我鼻子干嘛?”

姜原,“这样比较快醒。”

他,“……”

窗外黑漆漆的。白瓷一边穿衣服边皱着脸嘟哝,“这么急,干嘛这么急,逃难吗,逃难不能下午吗,讨厌早起,最讨厌早起。欸,我银票呢?”

他在床上摸不到,地板上也看不到,抬头看姜原。

姜原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不一会儿,他落笔折信,把信封放在进门处的桌上,这才对白瓷一道,“你靴子里。”

白瓷一弯腰摸鞋,“你放的?”

姜原,“不是。”

白瓷一捏出银票揣怀里,“……不是?我自己放的?”

——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睡梦中的白瓷一解了束腰带,脱了外衫,胡乱抓起胡乱一扔,揉成团的银票不偏不倚掉进了靴筒里,他翻了个身,趴着,一只胳膊耷拉下来。

白瓷一穿好靴子,道,“我好了。”

姜原拿上剑,两道黑影飞出紫兰山庄。

卯时,街上冷冷清清。

白瓷一揣着手跟着姜原,哈欠连天,走了一阵儿,两人在黄记酒庄前停下了,酒庄还没开张,门关的紧。

白瓷一揉揉困胀的眼睛,道,“姜原,哥……我不是埋怨你啊,我是在教你行走江湖的注意事项。比如这找人呢,就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就是时间,你选的时间不对嘛,这个时候,酒庄怎么会开门呢?地利你也没有,第一次来丹阳对吧。人和……”他拍拍胸脯,超级自信道,“这个你还是有的。所以,别什么事儿都自己闷头干,尤其是找人,这种事你就跟我说,不是我吹,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地痞流氓要什么品种就有什么品种。就一条,别再捏我鼻子了。”

最后一句,他说的认真严肃。

姜原道,“不捏。”

白瓷一展颜吐了口气,上下一通活动,顿觉神清气爽,扬眉道,“昨天那个‘目标人物’应该是看到你舅舅后躲起来了,他是听到我说‘几天之内’起了兴趣的,‘几天之内’也只有鼠哥那个倒霉蛋儿了,走吧,咱先去那间茅屋碰碰运气。”

去的路上,白瓷一道,“姜原,你这两个字太危险了,真的,你看看人家原云疏,出门在外就叫玄锡辰,回紫兰山庄,人家就是贤惠周到的原二公子,你也化个名,到了那边,就用这个新名号。”

姜原,“嗯。”

白瓷一,“要不我帮你想个?肯定不是白瓷二了。”

姜原,“不用。”

白瓷一,“既然不叫白瓷二,那就得起个接地气的,嗯……王大强,王大龙,赵钱孙李,”他想到赵映真,“赵就算了,钱,钱德旺,钱富贵儿……钱来易,这名字好,嘿,高端大气上档次,简单易懂接地气,哈哈哈哈,来易~”

姜原慢慢蹙紧了眉头。

天已经大亮,两人趟过齐腰高的荒草到了茅屋前,周围一片寂静,连虫叫都没有,白瓷一小声道,“鼠哥?鼠哥?大汉哥?大汉哥?”

身后传来两声厚重的拍掌声,那大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笑道,“果然,聪明人就得跟聪明人办事,钱才来的痛快。”

白瓷一转身,笑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大汉,“随你怎么称呼,反正咱们一手交钱,一手办事,办完了事,谁也不认识谁。”

此人身高和姜原差不多,年纪三十岁左右,壮而不俗,粗而不鄙,跟一眼看上去就配得上“鼠哥”的贼眉鼠眼不同,他自带一种豪放和大气。

白瓷一取出银票抛出,大汉抬手接住,看到五张面值一万时,满意道,“果然是聪明人。”

今晨一早,原云疏便看到了那封信,他将信纸重新折好,喃喃道,“回肃州了?”他满心疑惑,一面派人全城暗寻,一面亲自到了城门询问守城将士。

守城将士听完他的描述后,笃定道,“二公子,您说的那个人已经出城了。”

原云疏,“确定?”

守门将士恭敬道,“是,那位公子相貌出众,您一说小的就有印象。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位公子。”

原云疏,“还有‘两位’?”

守城将士,“是,其中一位公子穿白衣,另一个年纪比他们大点儿,是粗布短衣。”

粗布短衣?那个人会是谁?原云疏缓步走出城门,望着丹阳城外四通八达,内心升起浓重的落寞。

姜原,你我若不再见,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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