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溪亭朝他点了下头,便带姜原去了溪兰苑。
原云疏目送父亲离开,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无甚情绪看向白瓷一,道,“白公子,这边请。”
说罢,他信步而出,白瓷一莫名其妙的很,却又无可奈何的很,只得抬脚跟上。两人走出安信阁,穿过长长的走廊,过了几处角门,谁都没有说话。
这种状况让白瓷一很不自在。
他是想说话的,他有很多好奇的想问的闹的他抓心挠肺的,即便现在不问原云疏为何化名玄锡辰,即便不用向他表达救命大恩,单是分别再度重逢的这种缘分也值得唠上一壶的了。
不,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原云疏的面色很冷,像积聚高山之巅的千年玄冰亘古不化,比他在船上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白瓷一想了几个开场白,感觉一开口自己就能被被冰死。他根本无从开口,甚至觉得自己的厚脸皮在这个人面前薄的跟张纸似的,不仅派不上用场,还随时有可能被他波澜无惊却杀人诛心般的轻松戳烂。从安信阁到客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让他生出已经艰难走过一年的错觉。
白瓷一心道,“这个原二,就这么讨厌我?他爹不在,连虚假的客套都丢下了?不是,我一没抢你老婆二没破你家财三没杀人越货,你至于两幅面孔嘛!”
原云疏在一间客房前停下,道,“这间是白公子的。”
白瓷一两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问,“姜原住哪儿?”
原云疏抬起眼皮,冷冷的看着他,只是看,一语不发。
这种眼神凌迟任谁都要火冒三丈。白瓷一终于忍不住了,“原二公子,我白瓷一是不是哪里做的对不住您了?我是个粗人没您细心周到,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您直接告诉我行吗?咱好歹也算……”
原云疏忽然厉声打断他,“白公子!”
白瓷一被他吼了个怔愣。
原云疏,“我说过的话,还请白公子好好记在心里!”
这句话分明有威胁的成分。白瓷一心里却是一阵闹腾,不就是救了个人嘛,救的还是自家亲戚,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原云疏侧身而站,极力克制暴躁烦闷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往前走,在与白瓷一客房相隔三间处停下,道,“这间是姜二公子的,还请白公子也好好记在心里!”
我记……你妹……!!
既然你当完全不认识我,那我也没必要念着你救过姜原的命而处处供着你。白瓷一气道,“怎么,厚此薄彼?给你表弟准备了豪华套房,给我准备的是茅草屋?原二公子,你好歹也是丹阳城主的公子,家底丰厚,难不成竟是这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原云疏面无表情,白瓷一的气恼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他的耐心快耗尽时,原云疏终于开口了,“白公子,我很羡慕你。”
他走了,丢下白瓷一径直走了。
白瓷一的脸皱巴起来,“这他妈……什么情况?这么莫名其妙吗?”
原云疏走后,他原地站了一会儿,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觉得生气,他低吼一声,一甩头,大步走去姜原房间,推开门朝里一看,室内古朴素雅,干净整洁,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又去看自己那间,同样古朴素雅,连床和桌椅的摆放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一软身倒在床上,“这个原二,是吃奇异豆长大的吗?”
廊下传来一声清脆,“白公子?”
白瓷一坐起来,探头一看,一个瘦瘦小小,乖乖巧巧的小丫头正站在那里,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笑眯眯的,道,“我家二公子说了,白公子的腰骑马颠伤了,让奴过来给您做做推拿。”
难道原云疏是面冷心热的类型?老白怀疑着,小丫头已经走进来了,她笑的春风拂面,道,“白公子,请您趴好了。”
白瓷一迟疑着平趴在床上,她自己跪坐一侧,双手掌心在他腰上缓慢均匀施力,没多会儿,老白就舒服的哼出了声,“小姐姐的手法很老练嘛,哪学的?学几年了?诶,这不会是丹阳那套据传有百年历史的……啊!”
他上身猛地抬起,脸色悚然大变,“啊!疼!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小姐姐,大姐姐,大姨,大娘,大祖宗,嗷呜,嗷嗷!”
大祖宗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腿上,手指成了十根钢棍,淡定的一个点一个点精准捅下去,白瓷一只觉自己的心肝肺都被捅穿了,他死命往外窜,脸涨得通红,脖间青筋暴跳,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嘴里叽里呱啦,上半身扭的比刚抓出来的泥鳅都快。
原云疏!!
老子跟你没完!!!
紫兰大道,姜原和原溪亭施然而行。
原云轩迎面大步走来,此人生的高大健硕威猛,跟他儒雅的父亲和弟弟完全不一样,任谁一看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原云轩拱手行礼,“父亲。”随即,带着戒备的审视转到了姜原身上。
姜原点头致意,道,“大表兄。”
原溪亭道,“云轩,你来的正好,我正要跟阿原去溪兰苑,你也一起吧。”
原云轩的视线依旧在姜原身上,道,“是”。
大道尽头,一处灰瓦白墙月洞门,上书“溪兰苑”三个大字,银钩铁画与肃北王府那处别无二致。三人驻足,原溪亭道,“这三个字是你母亲写的,她应该跟你提起过,她喜欢设计自己的东西。园子里的花木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从不让花匠和下人插手。”
母亲从未说过。
姜原勉强笑了一下。
原溪亭道,“走吧,到里面看看。”
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两边是修剪齐整的冬青和随风摇曳的密密垂柳,再往前,一湖一山一八角凉亭,湖中荷花含苞待放,假山水流清落,凉亭孤枕湖面。远处一片梅林,梅林深处,飞檐隐隐可见。
曾经,无数个清晨,母亲都陪着他在那梅林畔的亭子里诵读诗书,习字作文。姜原眼眶热了,道,“舅舅,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原溪亭拍了拍他的肩,道,“也好,舅舅在外面等你。”说罢,他看了原云轩一眼,父子俩走出溪兰苑。
姜原穿过梅林,就在亭下站着,微微抬首望着,看着,念着,想着。天色渐暗,天地之间一片雾色蔓延,庭院寂寂,他清瘦的身影孤远茫然,似乎浸淫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出不来了。
溪兰苑门口,原云轩焦躁的走来走去,原溪亭双臂抱在胸前,一语不发。原云轩终于忍不住了,“父亲,我去看看。”
原溪亭制止他,凝重道,“再等等。”
原云轩朝里看了一眼,一拳打在空气里。
一个时辰后,姜原从里面出来了,他面色与刚刚无甚大的区别,但原溪亭心虚作祟,本能的察觉到姜原面色更加不善,果然,姜原道,“舅舅,你也相信母亲是自杀的吗?”
原溪亭全身一震。
原溪月死于自杀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否则,许之棠不会立即带姜原离开肃州,他至少要查清原溪月的死因才会走。姜原还是问出来了,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原云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原云疏似乎是掐准了时间出现在这里,道,“父亲,大哥,晚宴已经准备好了,白公子也过去了,咱们带……阿原过去吧。”
“阿原”二字,他叫的迟疑,可这三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溪亭稳稳心神,笑道,“是啊是啊,这么长时间,阿原也该饿了,白公子呢?哦,已经过去了是吧。那行,阿原,咱们走,去尝尝山庄厨师的手艺。”
姜原,“谢谢舅舅。”
紫兰厅内,众人落座,每人面前都摆放了精致的餐具和茶具,侍女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一一摆好后,渐次而出。开宴举杯共饮后,厅内就鸦雀无声了。
白瓷一又度日如年了,这种正襟危坐、一板一眼跟听遗嘱宣告似的。若不是姜原,他一定抬屁股走人。姜原已经是不肖细看就能看得出是在勉强为之了,原云疏跟个没事人似的,原云疏旁边那货——你老看我干嘛?
原云轩是第一次看到白瓷一,对他的戒备却高于姜原,甚至有些敌意,他开口,“还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呢?”
白瓷一放好筷子,客气道,“在下白瓷一。”
原云轩一挑眉,“白瓷鸡?”
低头的人全抬头了,包括姜原,厅内安静的一根头发丝儿掉地上都能听得到。原溪亭不轻不重的斥了一下,道,“云轩,不得无礼。”
原云轩充耳不闻,依旧挑衅的看着白瓷一。
白瓷一咬着后牙微微笑着,“白瓷一!”
原溪亭打哈哈,“白公子这名字真是独特,家里是书香门第吧?”
这话要是接了,那可就吃了俩亏。白瓷一诡诡一笑,道,“在您面前怎敢称书香门第。城主,咱们不如聊点儿实在的?”
白瓷一看起来好玩又有趣,有他在,厅内的气氛都活络不少,原溪亭来了兴致,问,“怎么个实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