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白瓷一浑身一震,即便对方脸上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还是让他后脊梁骨窜出了一层冷汗。

这他娘,当真是片刻大意不得。

来人从马车上下来,大步朝姜原走来,他四十多岁,眉眼和原溪月极为相像,姜原微微怔愣,道,“舅舅?”

原溪亭一把抱住姜原,重重的拍了几下,双手有力的扣在姜原臂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多遍,才道,“你小子还记得舅舅。”

他是笑着的,声音却透着哽咽,眼圈也红了。姜原更是动容,这个舅舅他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六岁的时候,位置他记不清了,总归不是肃州。舅舅变化并不大,自己的变化却很大,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原溪亭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腕带上马车,“走,回家,咱们回家再说。”

姜原生母原溪月,正是丹阳城城主原溪亭的胞妹。

丹阳城主的府邸叫紫兰山庄,最初立城时,山庄并不叫这个名字,只因当年原溪亭娶了姜敏,姜敏喜欢紫罗兰,为讨妻子欢心,他不仅在山庄内种满紫罗兰,还直接更改了山庄名号。只可惜,他这般深情也没换来姜敏的爱,两人成婚三年后,姜敏郁郁而终,未留一子半女。

原溪亭激动道,“刚开始我还不敢相信,可我再看,再看,谁还能比我外甥长得高大帅气呢!我下车就叫你,还真叫对了,哈哈哈哈。”

姜原微微笑着,听着。

白瓷一揣着手,坐在姜原身边,脸色不大好看。

原溪亭嗔怪道,“你怎么来丹阳了,来几天了,你这孩子,到丹阳也不找舅舅,就这么不想看见舅舅吗?”

姜原笑道,“不是的。我们也是刚来,还未及拜访。”

我们?原溪亭这才注意到白瓷一,道,“这位公子是?”

白瓷一直起身子,道,“在下白瓷一,姜二公子的朋友。”

原溪亭,“哦~朋友,朋友好,有朋友在阿原身边,舅舅也能放心。”

姜原隐匿十年,一出现就结交了朋友?这个速度快的令原溪亭心存戒备,他的情绪敛了几分又很快恢复如常。

紫兰山庄坐落于丹阳城西南方向,南靠金沙山,朝西可见彭城,古朴不张扬,却处处透着一如巍峨金沙似的苍劲、雄厚、大气。马车缓缓驶进去,又走了一刻才停下,随行护卫道,“城主,到了。”

三人下车。

原溪亭对护卫道,“云轩在家吧?别让他出去了,云疏呢?也在,正好,让他俩快来,就说阿原到了,快去。”

护卫答应着去了。

原溪亭的两个儿子都是他早逝的原配妻子生的,长子原云轩,次子原云疏。原云轩身为世子,很早就开始帮原溪亭打理城内事务,原云疏是个清闲公子,平日里养养花种种草,兄弟俩感情很好,从无纷争。在众多城邦子嗣为争权夺利反目成仇、你死我活时,这俩兄弟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原溪亭对此颇为欣慰。

原溪亭把他俩带到安信阁,几句闲聊后便不动声色把话题转移到了白瓷一身上,笑道,“阿原能交到像白公子这样气度不凡的朋友,我这个做舅舅的着实高兴,敢问,白公子是哪里人士,跟阿原又是怎么相识的呢?”

原城主笑的真慈祥,老祖母给孙子添寒衣也不过如此。白瓷一面含微笑,心底却亮的跟明镜似的——你不就怕我对你外甥图谋不轨嘛。

他欠身道,“瓷一是肃州人士,跟姜二公子是不打不相识。”

原溪亭很有兴趣的样子,追着问,“怎么个不打不相识呢?”

怎么个……?怎么说……?说我好心帮你外甥破案,你外甥恩将仇报送我蟑螂?我气不过,一路追着打出肃州,仗着救他一命死乞白赖的才跟到丹阳?这算不算朋友还得两说,能撑到这一步,全靠我白大公子心胸开阔,不跟混蛋一般见识?

原溪亭求知若渴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白瓷一只得想词儿美化一下姜原送蟑螂的行为,“城主,这‘不打……”

姜原轻轻打断了他,笑着看向原溪亭,道,“舅舅,虽说不打不相识,但瓷一是个很可靠的朋友。”

白瓷一看向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这话竟然从他嘴里说出来了,他居然会说这样的话——瓷一!可靠!瓷一~老白眼角微提,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有种酥酥麻麻还想哭的感觉呢。

原溪亭一怔,随即也笑了,“人生难得一好友。白公子,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踏踏实实的住着,多住几天,跟阿原好好玩玩啊!”

白瓷一心情好的不得了,笑的又乖又甜,道,“谢城主抬爱。”

嘴上说着,心底的算盘已敲的飞起。原溪亭对他这个外甥还真是不错,不趁机提点儿实在的都对不起他这番盘问的苦心,更何况,这一路南下走了一个多月,他们身上的银钱早已捉襟见肘,十坛酒买的倒是豪气,买完就成穷光蛋,接下来还得过金沙山,也不知停留多长时间。没钱装个大爷都难。

他道,“城主。”

他只叫了两个字便乍然而停。

姜原正看向他身后,眉心蹙起,情绪复杂,白瓷一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看清来人,眼睛倏然睁大。

玄锡辰!

怎么会是他!

白瓷一耳边再次响起他在船上说的那句话。

——“不过白公子可以放心,我什么都不会问,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等那位公子伤势好转后,你们就可以下船,咱们就当从来没见过。”

来人正是原溪亭的二公子原云疏,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更没想到被他救下的人会是那位从未谋面的表弟,深埋心底的情愫窜出的猝不及防,平生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

原溪亭皱眉,“云疏,怎么了?”

原云疏看向父亲,躬身行礼,很快恢复如常,道,“父亲,云疏只是没想到父亲常挂嘴边的表弟会是这般青年才俊,一时间有些惊诧了。”

原溪亭没起疑,哈哈哈大笑,甚是愉悦道,“都说外甥像舅,你们啊都是有眼光的人,我就不自夸了。对了,你大哥呢?没跟你一起来?”

原云疏道,“大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一会儿就来。云疏已经吩咐下去,准备晚宴了。”

原溪亭很欣赏的看着自己儿子,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坐吧,别站着了。”

他应了声“是”才在姜原对面坐下,面上浅浅的笑非常符合现在的状况——从未见面的亲戚,生疏客气难免,亲近和络也是必然。

姜原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朝他点头致意。

白瓷一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内心却再次感慨人类变脸程度之快。

四人说说笑笑,在祥和有爱的氛围中,把谈话重点放在了没有到场的原云轩幼时的糗事上,比如钻了狗洞,掉进冰窟窿,被驴屁崩飞,跟野猪搏斗,据说还跟地牢门口的两条大黑狼狗对吵过。

白瓷一觉得不舒服,一个玄锡辰就不说了,还有原溪亭,他好像生怕姜原会问起什么似的,一个接一个或问或讲或捧场,好笑的笑不好笑的也笑,安信阁这么大,好像透亮空气全跑他那去了,自己这块尴尬的又浓又厚。

他看向姜原。

姜原微微笑着,静静听着,看不出什么异常,可白瓷一知道,他心里有事儿,

——紫兰山庄是原溪月出嫁前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一草一木都见证过她的存在,即便不听原溪亭讲,姜原也一定想看看母亲生活过的痕迹。

想到此,他非常自然的从椅子上跌了下去,姜原立即伸手接住他,才避免这位儒雅矜贵的白公子按照本意摔得难堪,他揉着腰,歉意道,“城主,原二公子,见谅,我这个人骑马技术实在是糟糕,没几天就颠簸的腰痛难忍。”

原云疏眼眸一沉。

原溪亭道,“云疏,给白公子准备些药。男人的腰可不能有事。”

原云疏一动未动。

白瓷一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的,揉揉就好了。”他赶紧往下延续话题,“不过说到马术,瓷一可是听过原大小姐的盛名。”

这一句,就够了。

原溪亭的笑容有些凝固,原云疏盯着他,谦恭表象下压着恨意。

姜原会意,适时道,“舅舅,我听母亲说,丹阳城内也有一处‘溪兰苑’是吗?”

原溪亭只得道,“是啊,那是你母亲住的园子,跟你们在肃州那处一模一样。”他看向姜原,眼神中有恻隐不忍,他是想制止姜原下一句话的,但他还是听到了。

姜原道,“舅舅,我能去看一看吗?”

原溪亭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舅舅不是不想让你去,只是怕你睹物思人,太过伤心。”默然很久,他才继续道,“溪月出嫁前跟我说了,她的房间谁也不能乱动,这么些年了,那里就跟她还住着一样,每天都有人打扫,每一件物品都放在原处。”

他站起来,面容看起来无端沧桑了许多,看向也站起的姜原,道,“走吧,咱们去看看你母亲。”

原云疏和白瓷一也站起来。原云疏道,“那云疏就先带白公子去看看客房。”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失控
连载中端木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