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一睡醒时,房间已经没人了,他的心猛地往下一坠,拔腿往外冲,边冲边喊,“小二哥,昨天跟我一起来的混蛋呢?”
那混蛋正端着早餐,站在楼下,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
白瓷一戛然僵化,一排乌鸦嘎嘎飞过,他扯扯嘴角,哼哼哼发出一串干笑,“……早~”他扭身就往回跑,冲出来的速度有多快,跑回去的速度就更快。
姜原微挑眉稍,在伙计和满堂食客震惊的眼神中泰然走回房间,他把托盘放到桌上,上面有粥、包子和小菜,对面窗抖腿敲手的人道,“吃完赶路。”
白瓷一转身低头一路走到桌前,抓起包子就吃,端起粥碗就喝。
姜原在他对面坐下,不紧不慢,道,“蟑螂。”
白瓷一嗖的往后一窜,背紧贴着墙,胸口剧烈起伏,眼眸惊恐乱窜,浑身僵硬。这一次白大公子没有发出鬼哭狼嚎的尖叫,在那一瞬间,他竟然生生的咬牙忍住了,他是不想在姜原面前失态的,毕竟一个大男人怕蟑螂,怎么说都觉得丢人。姜原却是唇角上扬,拿上剑,优哉游哉,往外走。他的唇角微微上扬,虽转瞬即逝,但老白还是看到了。
被骗了!
老白惊魂未定,猛地吐出一口气,“混蛋啊!”
他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
离开客栈,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白瓷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皱着眉怒着目,大有谁惹我就啐谁一口的凶恶气势。
姜原微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跟着。
烈烈酒香飘满长街,白瓷一的脚速放慢了,五六个不同酒家的伙计便围了上去,热情一个比一个高涨,其中一个道,“客官,我家酒不好,我管您叫爹!”
白瓷一,“你这底气倒是足。”
伙计底气更盛,大声道,“黄记的招牌,不好喝,我管您叫爷爷都成。”
白瓷一笑了下,“那就你家了。”
两人气度华贵,身姿不凡,伙计不敢怠慢,抹布袖子齐上阵,擦了好一会儿桌子板凳才请他们坐下,另一伙计已抱了坛酒在边上侯着,见他们落座,便放碗放菜张罗了一桌。伙计接过酒坛,一把揪掉盖子,清凛清香便沁入鼻息,白瓷一不禁道,“果然是好酒。”
伙计喜上眉梢,忙不迭给他满上,“光说不练假把式,客官,您尝尝。”
白瓷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赞道,“好酒。看来,小二哥这个便宜我是占不着了。”
伙计笑道,“公子长得俊,将来定是子孙满堂呢。”
姜原安静地坐在一边。
伙计重新给白瓷一满上,又倒了一碗送到姜原面前,没等他说话,白瓷一脸一耷,身子一侧,明朗的声音都低了,道,“他不喝。”
多一张嘴就多一份钱,吆喝进来的哪能不喝!这伙计也机灵,看得出这位白衣公子是在怄气,不是真的生气,他一阵哈哈,把酒碗往姜原跟前又送了一下,道,“两位是朋友吧,朋友之间没有一杯酒解决不了的事儿。公子,您陪这位公子喝一杯啊。”
姜原轻声道,“我不喝酒。”
这么听话!白瓷一忍不住看向他,问,“真不喝?”
姜原,“真不喝。”
白瓷一,“好酒!”
姜原,“我从不饮酒。”
此混蛋,当真无趣至极,难道老子是被色相迷了眼?!算了,正事要紧,老白开始跟伙计唠,“小二哥,最近城内可有什么新鲜事吗?”
伙计也是个话多的,“新鲜事多了,您想听哪方面的?”
白瓷一,“什么都行,只要够新鲜,够奇异,这样吧,一桩事,一坛酒,如何?”
伙计顿时喜的冒泡,“那必须行。我想想,这是几年……呀,得有个五六年了,隔壁彭城一户韩姓富商的家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几百口人愣是一个都没跑出来,鬼哭狼嚎,那叫一个惨。而且啊到现在都没查出来,那把火是谁放的,那些人为啥跑不出来,您说,这算不算奇事?”
白瓷一道,“算,加酒一坛。”
伙计大喜过望,又道,“这个好像也是五六年前的了,潮州一家妓院的老鸨被她的相好割了舌头,划了脸,砍掉右手,卸掉左腿。临走之际,还被挖去了双眼。就这,那老鸨都没死,坊间盛传,是那相好故意留她一命,就是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您说说这得多大仇多大恨。关键是,那相好到现在也没抓住,啧啧,这也算奇事一桩吧。”
白瓷一笑道,“算,加酒两坛。”
两坛酒很快摆在白瓷一腿边,掌柜的怕他们不尽兴,还亲自送来两碟小菜,伙计得了鼓励,兴致更盛,抹布往肩上一搭,索性坐了下来,“说到潮州,那就不得不……”
白瓷一打断他,“小二哥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新鲜事,自然得是‘几天之内’发生的,才更新鲜嘛。”
几天之内!伙计没听出他的暗示,急吼吼的道,“公子,您且听我说完,这件事要不奇,您的酒钱,我给您全免。”
白瓷一倒也没追着问,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讲来。”
伙计看看他又看看姜原,自己给自己营造了一张非常悬疑诡异的高深面孔,任谁一看都得不由得想到“重大离奇”四字。
那伙计嗓门儿也低了,道,“潮州有家字画店,店主叫陈笙,有一年,他外出收字画时,从一帮地痞混混手中救了一个**岁的小男孩。陈老板人好啊,给他吃给他喝还给他找郎中治伤,这孩子就是头白眼狼,会咬人。陈老板不跟他一般见识,等他好了,才回潮州。接下来,您猜怎么着?”
他眼睛滴溜滴溜在姜原和白瓷一脸上转。白瓷一往前一探,同样诡声道,“那小子杀人了?至今都没被抓到?”
伙计知道白瓷一是寒碜他刚才的两桩无尾事件,也不在意,甩着手道,“那小子是一直跟着陈老板,不远不近的跟着,陈老板招呼他也不搭理。到了潮州,他也不进陈老板家,就在字画店旁边蹲着,饿了也不喊吃,看到陈老板也没啥好脸色,要不是陈老板的邻居,陈老板还不知道这小子私下里这么叫他呢。”
姜原不动声色。白瓷一捧场,“怎么叫他?”
伙计,“那小子跟人说,陈老板是他哥。啧啧,陈老板一听就笑了,他也不故意找话跟他说了,有什么跑腿儿的事儿就交给他去办,这小子话不多,但人够勤快,邻里街坊还都挺喜欢他。”
白瓷一叹道,“大概是个苦命孩子,敏感的很。”
伙计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陈老板那会儿十七八了,也该娶亲了,他本来就长得一表人才的,上门说亲的都把门槛踩踏了,每次他们说完,都会加一句,‘陈公子啊,那什么家的对您很满意,可就那小公子……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就当娘的,您说是吧’。”他一拍大腿,“诶,那小子就听见了,当晚就跑了,陈老板是找了他五天五夜,才找回来啊。”
姜原的神情有些动容,白瓷一也追着问,道,“然后呢?”
伙计,“然后,陈老板就在自己房间给他支了张床,哥俩儿一过就是十年。”
白瓷一摇摇头,半开玩笑道,“这故事有了结尾,反而不算奇了,这坛酒加不得。”
伙计哈哈哈道,“还没讲完呢,您接着听啊。要说这陈老板,也是奇怪,大概是九年后吧,他忽然就成亲了,新娘是隔了几条街的吴小姐,婚后俩人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当真是羡煞旁人。吴小姐对那小子也极好,诶……想起来了,那小子叫荣非,陈老板唤他小荣,旁人都叫他荣小哥儿。荣小哥儿也大了,就搬出去另住。打打零工,偶尔也出个远门。他们家,哥哥嫂嫂带个小叔子,过的也算红火。”
白瓷一打趣他,“还不够奇,这酒看来是加不得咯。”
伙计又一阵哈哈哈,“这位客官您还真是急性子,您且往下听啊,保证您听完了,还得再加两坛。”
白瓷一,“哦?你继续讲。”
伙计也怕他们听的不耐烦,直接提炼中心,“后来陈老板中毒瞎了眼睛,吴小姐是尽心照顾,荣小哥儿也是四处为他寻药。照理说,瞎就瞎了,也没啥影响,可再后来,不知为何,陈老板一刀捅死了吴小姐,”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无限唏嘘,“一刀穿透,吴小姐当场就死了。”
白瓷一问,“难道恩爱是假象?是吴小姐下的毒?”
“那不能够,恩恩爱爱都是别人看在眼里的,要装也装不了好几年不是。再说,要真是她下毒,毒瞎陈老板的眼睛,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那还不如毒死,一了百了呢。不过,”伙计一敲桌子,气氛顿时诡谲,“有传言说,唆使陈老板杀妻的就是那荣小哥儿。还有人说,动手的其实就是荣小哥儿本人。”
姜原神色震然,白瓷一亦是。
伙计看到这个效果非常满意,“大家都猜,荣小哥儿肯定是把毒瞎他哥这事儿安到吴小姐头上了,杀她报仇呢,哎,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了。不过,事发之后,荣小哥儿就带着陈老板逃了。这一晃都七八年了,谁也没见过他们。”
这倒真真是件奇事。白瓷一尊口一开,冲伙计道,“加酒十坛。”
伙计喜的一下跳起来,“公子,您府上在哪儿,咱给您送去啊。”
白瓷一道,“先存着,过些天我来取,你可不能赖账。”
他站起来,给姜原递了个眼色。
观其神色,姜原会意,两人在伙计热情哈哈中走了出去。
白瓷一揣着手,头靠向姜原,低声道,“目标人物已经出现,前面拐角,他就会跟上来。”
刚刚,白瓷一给伙计提“几天之内”时,一旁喝酒的几个堂客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微微侧了头,分明对他的这个“暗示”兴趣很浓。
两人缓步往前走,街边叫卖不绝于耳。白瓷一忽然道,“为什么不喝酒?”
姜原道,“酒会迷人心智。”
白瓷一挑了挑眉稍,直接道,“你怕有人趁机对你下手。大哥,拜托,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大家都会认识你吗?偶尔放纵一次,没事的,丹阳美酒名冠天下,听我……”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