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蘖木沿着山路走了整整一天,终于在日落时分看到了一支停靠在溪边休整的商队。十几辆马车围成一个半圆,中间燃着篝火,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在交谈。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站住!什么人?”一个护卫模样的大汉拦住了她。
君蘖木行了一礼:“小女子家住山中,遭遇匪祸与家人失散,想求诸位行个方便,带我一程。”
商队中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她:“我们要去锦官城,路途遥远,凭什么带你?”
君蘖木咬了咬嘴唇,从怀中取出那包药材:“我有上好的黄精和茯苓,可以抵作路费。”
中年男子接过药材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炮制得不错,确实是上品。不过这点东西……”
“我还会算账。”君蘖木急忙道,“心算极快,可以帮您核对货物账目。”
中年男子挑了挑眉:“哦?那我考考你。我有一批丝绸,共三十八匹,每匹售价七贯又三百文,总价多少?”
君蘖木闭上眼睛,嘴唇微动,片刻后睁开眼:“共二百七十七贯又四百文。”
中年男子惊讶地与同伴对视一眼,后者连忙拿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点头确认:“分毫不差。”
“有意思。”中年男子摸了摸下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君蘖木。”
“好,君姑娘,我是锦官城'云裳坊'的掌柜赵德昌。你若真如所说这般能干,我不但带你进城,还可给你一份活计。”
就这样,君蘖木加入了赵德昌的商队。当晚,她蜷缩在一辆装货的马车上,望着满天星斗,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不知道父亲是生是死,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未来,但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商队行进了五日,终于抵达了繁华的锦官城。君蘖木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高大的城墙,熙攘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还有那些衣着华丽的城里人。她目不暇接地张望着,几乎跟不上赵德昌的脚步。
“别东张西望的,像个乡下丫头。”赵德昌低声呵斥,“到了铺子里,你先跟着王妈学规矩。若表现好,再让你接触账目。”
云裳坊是锦官城西市最大的丝绸铺子之一,三进的大院落,前店后坊,雇工二十余人。君蘖木被安排在女工宿舍,与三个绣娘同住。她手脚勤快,又识得字,很快便赢得了王妈的好感。
一个月后,赵德昌兑现承诺,让她协助核对账目。君蘖木的天赋立刻显现出来,她能一眼看出账目中的错漏,心算速度比老账房还快。赵德昌惊讶之余,开始让她接触更多的商业事务。
然而好景不长。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君蘖木正在后院整理新到的货单,突然听到前店传来争吵声。她悄悄靠近,听到赵德昌正与人争执。
“……那丫头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不是别家派来的探子?”这是账房先生周老的声音。
“可她确实能干……”赵德昌似乎有些犹豫。
“能干?哼!她这几日查账,找出了多少'问题'?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周老冷笑道,“再说了,一个女子插手商号事务,成何体统?”
君蘖木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周老指的是她发现的一些账目猫腻——某些货物的进价与售价对不上,差额不知去向。现在想来,这恐怕是周老中饱私囊的证据。
第二天一早,王妈就通知她,赵掌柜决定调她去绣房做普通绣娘,不再接触账目。君蘖木没有争辩,只是默默收拾了东西。她知道,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在绣房的日子枯燥而辛苦。君蘖木每天从早到晚穿针引线,手指被扎得满是针眼。但她没有抱怨,反而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观察云裳坊的运作方式,从进货渠道到销售手法,默默记在心里。
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天。那日铺子里客人稀少,君蘖木被临时叫去前店帮忙。恰巧一位来自南方的客商前来洽谈大宗买卖,赵德昌和周老正为如何定价争论不休。
“这批湖绸市面上紧缺,至少要加价三成。”周老坚持道。
“但这位林老板是老主顾,若加价太多,恐怕……”赵德昌犹豫不决。
君蘖木正在一旁整理货架,忍不住轻声道:“不如以原价成交,但约定今后三年优先供货,并收取一成定金。”
赵德昌和周老同时转头看她。君蘖木自知失言,连忙低头。
“继续说。”赵德昌却来了兴趣。
君蘖木深吸一口气:“南方战事将起,丝绸产地必受影响。此时锁定货源,将来可高价转售。收取定金可防对方违约,原价成交则显诚意。”
林老板拍案叫绝:“好个精明的丫头!就这么办!”
交易顺利达成,赵德昌看君蘖木的眼神彻底变了。当晚,他将她叫到书房。
“我小看你了。”赵德昌直言,“从明日起,你做我的助手,直接参与生意洽谈。”
君蘖木没有欣喜若狂,而是冷静地问:“那周老……”
“他老了,该回乡养老了。”赵德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有些事,我心里清楚。”
就这样,君蘖木一跃成为云裳坊的核心人物。她敏锐的商业嗅觉和独特的谈判技巧,很快为商号带来了丰厚利润。赵德昌甚至开始带她出入锦官城的商业圈子,引荐各路商贾。
然而君蘖木并不满足于此。在接触了更多商人后,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锦官城的丝绸价格比南方产地高出五倍不止,而云裳坊从中间商进货,利润被层层盘剥。
“赵掌柜,为何我们不直接去南方采购?”一次晚宴后,她大胆提议。
赵德昌摇头:“南方的路子都被几大商帮垄断,外人插不进手。何况路途遥远,风险太大。”
君蘖木没有反驳,但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心中成形。
三个月后,她向赵德昌辞行,理由是回乡寻亲。赵德昌虽有不舍,还是赠了她十贯钱作为盘缠。没有人知道,君蘖木怀里还藏着她这一年多来偷偷积攒的三十贯私房钱——她准备独自南下,开辟自己的商业之路。
离开锦官城那天,君蘖木站在城门外,回望这座改变她命运的城市。她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山野少女,而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年轻商人。前路艰险,但她无所畏惧。
“阿爹,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为我骄傲的。”她轻声自语,然后转身踏上南下的官道,步伐坚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