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蘖木踮起脚尖，将最后一把新摘的草药挂在屋檐下的竹架上。山风穿过指缝，带着初春特有的湿润与凉意。她仰头看了看天色，西边山峦上堆积的乌云正缓缓压来。
“阿爹，要下雨了。”她朝屋内喊道，声音清脆如山涧溪流。
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后是竹简碰撞的轻响。“把晒着的药材都收进来吧，看这云势，怕是要下一场大的。”
君蘖木麻利地收拾着院子里晾晒的药材，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六年的山居生活让她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哪处山崖产最好的黄精，哪条溪边有最肥美的茯苓，她都一清二楚。这些药材经过她和父亲的炮制，每月一次由她带到山下的集市贩卖，换回生活所需。
雨点开始砸在茅草屋顶上时，君蘖木已经将最后一筐药材搬进了屋内。她父亲君明德——一位因政治倾轧而隐居山野的前朝官员——正伏在案前，就着油灯研读一卷竹简。
“阿爹，你的《商经》借我看看可好？”君蘖木蹲在父亲身边，眼睛亮晶晶的。
君明德抬头，看着女儿被山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无奈地摇头：“女孩子家，怎么总对这些商贾之术感兴趣？”
“上次我用您教的'以物易物'法子，在集市上换到了双倍的盐巴呢！”君蘖木骄傲地说，“王婶子还夸我比那些老商贩还会算账。”
君明德叹了口气，从案几下方抽出一卷竹简递给她：“只许看一个时辰，别熬坏了眼睛。”
君蘖木如获至宝，捧着竹简缩到屋角，就着微弱的灯光贪婪地阅读起来。竹简上记载的是前朝大商人白圭的经商之道，字字珠玑。屋外雨声渐大，她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商业智慧的海洋中。
突然，一声巨响震动了整个茅屋。君蘖木惊跳起来，竹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山洪！”君明德脸色骤变，一把拉起女儿，“快走！”
他们刚冲出屋门，一股混浊的泥水已经冲到了脚边。君蘖木回头望去，只见山坡上一道黄龙正咆哮而下，瞬间吞没了他们生活了十六年的茅屋。
“药材！我们的药材！”君蘖木挣扎着想回去，却被父亲死死拽住。
“命要紧！”君明德拉着女儿向高处狂奔。
雨水模糊了视线，君蘖木的草鞋早已不知去向，赤脚踩在尖锐的石子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她只知道拼命奔跑，身后是吞噬一切的洪水，前方是未知的命运。
洪水过后第三天，君蘖木和父亲在一处山洞暂时安顿下来。所有家当都化为乌有，只剩下君明德随身携带的几枚铜钱和君蘖木藏在怀中的一小包珍贵药材。
“阿爹，我们去锦官城吧。”君蘖木将烤好的野薯递给父亲，“听说那里商贾云集，我可以找份活计。”
君明德咳嗽了几声，摇头道：“城里人心险恶，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山洞里。”君蘖木固执地说，“您教我的《商经》上说'穷则变，变则通'，现在正是求变的时候。”
君明德看着女儿倔强的脸庞，恍惚间看到了她早逝母亲的影子。最终，他长叹一声：“也罢，等雨停了，我们就下山。”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当天夜里，一伙山匪袭击了他们的临时营地。君蘖木被粗暴的吆喝声惊醒时，火把的光亮已经照进了山洞。
“哟，还有个标致的小娘子！”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笑着伸手来抓她。
君蘖木本能地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朝那人脸上戳去，趁其痛呼后退之际，抓起包袱就往外冲。身后传来父亲的怒吼和打斗声，她刚要回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想活命就跟我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君蘖木被半拖半拽地带出了山洞。借着月光，她看清挟持自己的是个精瘦的年轻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我阿爹——”她刚开口就被打断。
“老头儿活不成了，山匪头子最恨读书人。”刀疤脸冷冷地说，“你要想活，就乖乖跟我下山，把你卖给个好人家，总比被那群畜生糟蹋强。”
君蘖木如坠冰窟。她突然发力，一口咬在刀疤脸手上，趁其吃痛松手之际，猛地将他推向一旁的石壁，自己则转身就往回跑。
“找死！”刀疤脸怒骂着追上来。
君蘖木熟悉这片山林，她灵活地穿梭在树木之间，听到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她即将被抓住的瞬间，脚下一空，整个人跌入了一个隐蔽的山沟。
她蜷缩在沟底，屏住呼吸，听着刀疤脸在上面咒骂着转了几圈，最终悻悻离去。直到确认安全后，君蘖木才敢爬出山沟，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回山洞的路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君蘖木终于跌跌撞撞地找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脚上满是血泡，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装有药材的小包袱——这是她唯一的财产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