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专程将我叫出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透着两分昏沉,松云山上的寒风凌冽作响,竟又不知不觉飘起来了雪花。
沈伊将宋珩的房门轻掩,生怕一丝寒风吹进去,叫本就昏迷的宋珩感到不适。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眼底透出一抹无奈。
在她对面,方添才静然而立,双手隐藏在了宽大的袖袍之中,平静开口。
“宋珩有问题,你看不出来吗?”
沈伊略微皱眉,神色倒也没有不悦,只是轻声提醒,“师弟与我们情同手足,师兄怎能如此怀疑他?”
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人忽视的郑重。
也就是在此时,方添才才能够从她的身上看出来一星半点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来的,上位者的气势。
往日的沈伊在他面前嬉笑怒骂,胡作非为,俨然一个不知疾苦的天真少女,但谁都清楚,她绝不是表面上展现出来的样子。
方添才自拜入沈清门下开始,便清楚了自己此生的目的。
跟在沈伊身侧,辅佐她,帮助她。
这么多年来,无论遇见如何重要之事,甚至先前他曾与宋珩在西江月当众争执打斗,沈伊也不过一笑而过,面上怪罪,语气却是调侃。
唯独这一次,为了宋珩,她对自己用上了这种语气。
不是怪罪,亦没有埋怨,只是平静的提醒他,他们同出身左域,年少相识,不该毫无理由的怀疑他,更不应该……在如今这个地点。
方添才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唇角抿起,却并未沉默下去,一双冷静的眸子盯着沈伊,半晌后轻声开口。
“我有证据。”
沈伊不言,只是平静与他对视,安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方添才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分毫,语气毫无波动道,“是他杀了林素,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如何栽赃到江书文身上的?”
炼制水镜需要花费极大的心思,才能够和上阳宫的秘法结合牵引出来已故弟子记忆,所见皆是真实,根本无从作假。
仅仅凭借宋珩一个金丹,怎么可能?
沈伊歪了歪头,满不在乎道,“你我尚有秘密,分离数年,我与师兄以不复往日亲近,这顶多说明他对我有隐瞒,算不得什么。”
她本以为方添才会辩驳两句,谁料……他竟然语气一转,换了一个话头。
“我说的不是这个。”
沈伊诧异挑眉,再一次看了过去。
就听见他一字一句开口,“师妹可曾与他提起过松云阁秘法一事?”
一句话,叫沈伊怔在了原地。
而在两人身后不过半米开外,本应该在房中安然熟睡的宋珩赫然站在墙角!
周身并无遮挡,他也没有半分想要隐匿身形的意思,偏生方添才和沈伊仿佛毫无察觉一般,当着他的面继续交谈。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伊微微瞪大了双眼,神色终于带上了疑虑。
方添才重复着最开始的话,“他有问题。”
这一次,沈伊不曾再开口反驳。
她已经明白了方添才的意思。
松云阁对第一施加的水镜秘法格外罕见,据她所知,偌大个松云阁除了□□名亲传弟子之外,旁人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一来是炼制与施法困难重重,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这么做,二来,也是因为此术是松云阁密辛,寻常内门弟子都并不知情。
能够杀了这几个人的,想来不论是手段还是修为都不简单,如此一来也是为了给松云阁一个警醒,让他们知道与自己做对的是谁。
沈伊知道此事,是因为她初入右域时,曾听江书文提起过几句,但从未对人说起。
当日殿堂之上,她提出水镜一事时众人皆诧异,这才知晓松云阁还有这种手段,可宋珩……宋珩是从何得知的呢?
她曾在松云阁生活过,知晓此事绝无从透露,他用了什么手段得知此事,又如何做到伪装江书文不留破绽的?
一个个疑惑自沈伊心头浮现,让她在面对方添才的话时,也忍不住带上了片刻迟疑。
但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方添才的话不过是为她埋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却绝无破土而出的可能性,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宋珩的真心。
哪怕隐瞒,甚至欺骗,他也绝不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想清楚了这一点,沈伊略微漂浮的情绪平稳下来,神色恢复正常,唇角带上了一抹浅笑,轻声细语道。
“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便是要逐客的意思了。
方添才揣测不清她心底的想法,只好心底轻叹一声,到底还是没有进一步开口,只是顺着她的台阶退下。
“也好,你早些休息。”
他转身企图离开,就在他抬步的一刹那,整个时空瞬间定格在了此处。
沈伊刚刚推向门的手蓦然停顿,就飘雪都凝固在了半空之中,空间寂静无声,只有宋珩一步步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
“原来是你啊,方师兄。”
他轻声念叨着,随着神念一动,方添才身影无声化作齑粉,消失在了原地。
随着一股清风拂过,偌大的场景轰然倒塌,宋珩缓缓睁眼,神色闪过了一抹狠辣。
他就知道,师姐绝不会无缘无故过问他的事。
方才在众人散去之后,沈伊忽然提及他栽赃江书文的手段,宋珩的心底已有所感。
师姐对他算的上是散漫,虽时长仗着年长自己几岁,喜欢嘴上调侃教训两句,实际上从不过分约束他。
若非是有人提起,她只会觉得自己从何处得了机缘,才能顺利伪装成江书文不被人发觉。
当时在沈伊面前,他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敷衍过去,回房后思来想去觉得不妥,这才入她的梦境一探究竟。
果然是方添才。
在前几日他醒过来之前,方添才曾拜访过这院子,与沈伊提起此事。
而师姐分明有了怀疑,却并未表现出来,反而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模样在房中等待他醒来。
宋珩垂眸,眼底终于带上了分冷意。
紧闭的窗被一阵清风吹开,一抹灵光顺着风窜了进来,停留在他面前化作一封书信。
落款,吕行春。
……
松云阁主峰一侧,便是江书文的山头。
作为被众人寄以厚望的首席弟子,他的院落单独建在一处,寻常只有外门弟子在山下看守,格外安静。
江书文独自一人站在书房之中,脑中回忆起前几日大典上发生的事情,心底满是不甘。
就差一点,他就可以站到那个位置了,可突如其来冒出来一个林素的死,让他所有的努力近乎功亏一篑。
这一切,都是因为沈伊。
他忍不住狠狠闭上了眼,心中满是挣扎与后悔。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不该在鸿蒙十八境默认沈伊的离开!
若是有人从窗子顺着里面望进去,就能够瞧见宽敞明亮的书房之中,里面无一不是江书文的画像。
这当然不是他有些特殊的癖好,喜欢对着自己孤芳自赏,而是因为……
这一切都是曾经的沈伊布置的。
当年他费尽心思从上阳宫逃脱,企图来右域闯出一片天地,这才算计接近沈伊,借助她背后的落青宗向上攀爬。
虽不大愿意承认,但他能够有如今的一切,少不了沈伊的帮助。
她随着自己孤身前来右域,无人依靠,满心将自己奉为第一位,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待在书房中,日复一日的为自己画像。
香炉中的余灰是极其稀有的引鹤香,便是放眼整个松云阁,也就只能在五长老这位酷爱焚香的人那处能寻到一星半点。
可就是因为他随口一句喜欢,沈伊想方设法买来日夜点着,极尽奢侈,便是素来高傲的五长老都曾光临,企图与自己讨要一些。
不光是如此,小到桌上的笔墨,大到院落中的聚灵阵,无一不是顶尖手笔,若非无权无势无钱根本做不到。
这里的一切都出自沈伊之手,处处离不开她的影子。
曾经的江书文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从未想过沈伊会离开自己,直到……
她真的走了,一封休书摔在了他的脸上,最初的羞恼褪去,江书文才发觉自己真的后悔了。
他一直有暗中打探着沈伊的消息,从她回左域,接管落青剑,但平定世家,年少闻名。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沈伊,耀眼的让他不甘。
这样的一个人,不该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后,与他同气连枝,不离不弃。
而不是如现今一般,两人站到了左右的对立面,正如她当日誓言一般,不死不休。
这世上最叫人不甘之事,大抵便是离开我你过的更好。
领悟到了这一点后,江书文猛然睁开了眼,心底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扫了一眼书房中的陈设布局,飞身离开。
夫妻本是同林鸟,他不愿放她走!
只要将沈伊重新掌握在手中,那这一切就不会再发生,她会帮着自己摆平一切!
江书文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松云阁为沈伊安排的院子。
身为左域名副其实的少主,这院落不可谓不舒适,便是其他门派那些长老们,也不过如此了。
江书文心头埋藏着几分隐秘的激动,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沈伊与一男子深情对视,姿态亲昵,两道身影交织在了一处,格外缠绵。
他的脸色霎时便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