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下了一整日的雪，如今天色渐晚，暂无人前来清扫，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远远望去恍若松软地毯。
月色悄然爬上半空，皎洁的光芒在白雪的映照下更加明媚，借着这份光亮，江书文将沈伊怀中人容貌看的清清楚楚。
少年生的清秀异常，长眉明眸，薄唇微张，望着忽然闯入的江书文神色诧异。
分明轻衫布衣朴素无华，却不会显得简陋，反而衬托的他越发脱俗，干净的恍若一张白纸。
竟然不是方添才，也不是宋珩。
江书文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升起，忘了自己前来本意，皱眉道，“他是谁？”
本是打着与沈伊和好如初的盘算前来，谁知一开口就暴露了本性，语气中的不满几乎实质化，俨然还将自己放在了沈伊道侣的位置上质问。
沈伊眸色微沉，却不曾搭理他，只是轻轻放开了扶在楚生尘腰间的手，“站稳了。”
楚生尘神色微囧，连连点头，和沈伊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此时已经知晓了沈伊不是什么松云阁弟子，更是和真正的松云弟子之间有着说不清的爱恨情仇。
眼看着曾经的正主找上门来，他望着眼前这一幅场景，脑中回荡着江书文那句话，顿时哑然。
虽然场面确实引人误会，但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见江书文脸色不善，他又悄悄向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解释道，“方才多谢少主了。”
沈伊对江书文视而不见，自顾自回答楚生尘，“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到此处，她犹豫问到，“道友怎会半夜掉进我的院子？”
若是江书文那等杂碎，沈伊怕是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他居心不良偷窥自己了。
可眼前的是与他并无瓜葛的楚生尘，她并无这般随意揣测，只是好奇询问。
面对着她的疑惑，楚生尘脸色复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伊见状摆摆手，“若是不方便开口，我不问便是。”
见她这般，楚生尘连忙摇头，颇有些尴尬的低头解释道，“说来惹少主笑话，杏林多年不曾见雪，我本想着出来赏景，谁曾想迷了路……”
“然后就到了我这里？”
楚生尘挠了挠头，声音越来越小，“只是想登高望远，摸索一下方位，未曾想没注意枝头落雪，一个不稳便……”
接下来的话没说完，但沈伊已经了然。
感情这位未来光风霁月的楚道友，是爬的太高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栽下来的？
看着楚生尘一幅无地自容的模样，沈伊忍不住沉默。
怎么说呢？这位楚道友每见一次，都能够刷新她的感官。
她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心道自己大意了。
大抵是梦境中的楚生尘太过稳重，以一己之力带着杏林抵抗魔修，无条件义诊，才让她对如今的少年有了些误解。
气氛沉寂了下来，楚生尘察觉到她似是头痛，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东西，抿唇道歉，“惊扰了少主，当真抱歉，这东西……我想办法赔给少主如何？”
他的脚下正散落着三块大小不一的碎片，晶莹剔透躺在雪地之上，散发着莹莹寒光，正是左域极为罕见的冰石。
在他掉下来之前，沈伊正琢磨着如何将冰石炼化成合适模样。
当初计划为宋珩打造的剑鞘一切都准备妥当，这块冰石是她专程去了一趟吕家，和吕培继敲定帮忙寻找吕言踪迹换来的。
毕竟那人魂灯未灭，一定是还活着。
冰石拿到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右域，眼看着日子近了，她如今才得了空闲处理，就被半空砸下来的楚生尘破坏了。
尚未炼化的冰石并不坚硬，收到冲击极易破碎，看着那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宝贝，沈伊的唇角抽了抽。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皱眉道，“五日内能寻到吗？”
眼看距离宋珩生辰不过半月，她实在是怕误了日子。
“这……”
楚生尘忍不住咂舌，显然也有些踌躇。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旁边的江书文却怒了。
两人如此旁若无人，一股酸气直冲江书文灵台，让他忍不住大步向前，“我问你他是谁？”
沈伊这才扭头看向他，仅仅是一眼，便叫江书文的一颗心沉入谷底。
毫无过往情意，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深夜贸然闯入，这便是松云阁的礼貌吗？”
江书文按捺住激动的心思，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软下了语气开口，“伊伊莫怪，是我太过思念，忘了礼节。”
他最是喜欢伪装的温顺和善，将自己的险恶用心隐藏起来。
像是期盼沈伊还念着旧情，江书文说着，竟然还上前两步，企图拽住沈伊的衣袖。
望着他伸过来的手，沈伊心底一阵反胃，连带着冰石被毁的不满一同爆发出来，一剑便劈向了他。
红梅映雪，本该是格外风雅景色，可江书文确是神色巨变，不敢强硬接下她的招式，身形极速后退，企图躲闪过去。
沈伊冷笑，落青剑无声出现在手中，剑尖直指江书文，语气冷冽，“滚。”
“伊伊，你听我解释！”
江书文还想挣扎一番，谁知沈伊完全听不进去，货真价实的一剑再一次扫了过来。
他大惊，慌忙挥剑抵挡，又不敢用尽全力，生怕伤了她更说不清，一时间好不狼狈。
两人缠斗到一起，沈伊完全是将他当成了发泄的途径，一招一式完全不留情面。
看着她那干脆利落的招式，被晾在一旁的楚生尘浑身发寒，生怕那刀光剑影落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愁眉苦脸的开始想办法。
本以为这位左域少主是个好说话的，谁知道竟然这么暴躁……他上哪儿给她三日内找到冰石啊！
这要是找不到，他还能活着回杏林吗？
楚生尘欲哭无泪，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以沈伊的院子为中心，此片住着的都是左域弟子，左侧是宋珩，右侧则是百龄与许嘉云。
两个姑娘此时倒都还没休息，被隔壁传来的交战声吸引，提着剑就跑了过来。
“师姐？”
百龄初来还分不清状况，可一瞧见她的对手竟然是江书文之后，顿时眼神冒火，二话不说明白了局势。
“师妹！我们上！”
她给许嘉云扔过去一个眼色，本想着一同上去帮忙，谁曾想……
这位师妹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战意，早就第一时间提着剑冲了上去，招式大开大合，不提别的，光是在气势上就胜过了江书文。
两人的加入让形势更加混乱，三人合力围攻江书文，让他苦不堪言，连句话都说不出。
院中鸡飞狗跳，打斗声传出数十里，很快便吸引了松云阁的注意。
故而无人注意到，在松云阁的后山，也正发生一场争执。
明媚的月光下，方添才披头散发，只着中衣便冲了出来，神色不复往日清冷淡然，反而带上了几分恼怒。
望着周围光秃秃的山头，他厉声呵斥，“出来！”
无人应答，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他面色阴沉，狠狠攥紧了手掌，紧紧盯着其中一个方向，嘲讽开口，“有胆子做却不敢承认，这就是上阳少主的气魄吗？”
话音刚落，周遭突兀的传来笑声。
宋珩的身影从那边缓缓浮现出来，傲然道，“我可不曾承认过自己有气魄。”
见他现身，方添才脸色一黑，竟不准备和他废话，长剑飞快出手，飞身便绕到宋珩身后，寒芒呼啸出手。
宋珩飞速闪躲，反手挥剑抵挡住他的招式，美艳的眉眼间带着嘲讽。
“被众人尊敬的方师兄，原来还有如此过往，当真有趣。”
“住口！”
仿佛是被宋珩戳中了心思一般，方添才难得恼羞成怒，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冷静自制，手中剑光大盛，竟将方圆数里都照亮。
他境界本高了宋珩一层，可宋珩却躲闪的轻轻松松，并不还手，只是自顾自用言语刺激他。
“师姐如此待你，你却存了如此肮脏心思，你真的配待在她身边吗？”
方添才忽的冷笑，言语尖锐，“那你呢？你配吗？”
两人处境相同，若宋珩非要就此分个高下出来，那他自己呢？
他自以为拿捏住了宋珩的把柄，谁料……
往日沈伊面前的天真少年大笑出声，分明比他稍矮半头，却好似居高临下一般。
宋珩微微抬着下巴，一字一句道，“我敢承认，你敢吗？“
他就是对沈伊居心不良，不论何种手段，哪怕将沈伊绑在身边，她也只能是自己的。
宋珩不怕被人耻笑议论，只求自己快活，可方添才呢？
你敢吗？
这三个字一出口，顿时让方添才楞在原地。
恍若一头冷水自头顶浇下，让他浑身热血彻底冷了下来，就连双手仿佛都失去了力气。
他……不敢。
瞧见他这般模样，宋珩眼底掠过一抹不屑。
若非是他入梦企图改变方添才的记忆，竟不知他还有如此过往。
只可惜他到底防备心过重，竟然察觉到了自己的手段，从床上起身不顾如今狼狈模样，一路追杀自己到此处。
想到这里，他语气却柔和下来，仿佛安慰一般，蛊惑开口，“方师兄一定很痛苦，不如我帮你忘掉如何？”
此次惊动方添才，他日后一定会有了防备，不如趁热打铁，今晚就将人解决。
只要一点点改动，他就再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少年低沉的嗓音随着风飘到了方添才耳边，让他忍不住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