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乐心呆呆看了半晌，不可思议地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刚刚叶追来敲门叫他尝菜，他想的是死马就当活马医，酸土豆就当好土豆吃，先填饱肚子再说。谁知刚一进门，呛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他一下子醒了。眼前依旧是那两道菜，炒土豆丝，小炒黄牛肉。
和从前不一样的是，桌上这两道菜的卖相实在好极了。清炒土豆丝金黄分明，搭着几条嫩嫩的椒丝。黄牛肉切得软而薄嫩，和青翠的芹段、鲜红的小米辣炒在一起，油光盈盈，看的人直冒口水。
明明已经很晚了，迟乐心却很想来两碗米饭。
叶追帮他拉开椅子：“尝尝。”
迟乐心没有客气，径直坐下。拿起筷子刚要夹，见叶追还站着，招呼他：“你也吃啊。”
“我吃饱了。”叶追把盘子往他那边推推。
迟乐心觉得好笑：“这菜一看就还没动呢，你吃什么了？别骗我，快坐下，两道菜够我们一起吃了。”
“没骗你，”叶追轻描淡写道，“今天炒了四次，这是第五次。”说罢，他又道：“吃太多了，吃不下了。”
四次。
迟乐心一下子睁圆了眼睛。他本来还有点困，听到叶追的话，现下彻底醒了。
他实在想象不出叶追一整个下午都泡在厨房炒菜试菜的样子。难道精英都是这样吗？不管做什么都力争完美，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短板。
怪不得叶追不坐下，怕不是在消食吧！
看在叶追这么努力的份上，迟乐心暗下决心，不管这两道菜尝起来有多难吃，他都要夸夸叶追。而且，他也是真的饿了。
不再多言，迟乐心夹了一大口土豆丝塞进嘴里，想快点嚼嚼咽下去。谁知下一秒，记忆中的酸咸口感并没有出现，也并没有黏成一团的淀粉感。取而代之的是土豆丝鲜香的清脆，以及椒丝淡淡的辣味。
……竟然，很好吃。
他赶忙又夹了一口牛肉，咬起来又嫩又香，也不油腻，只是略咸了一些，但比起叶追前些天的作品，已经是一骑绝尘了。
迟乐心傻了。
他有点不确定究竟是自己太饿了，还是叶追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和进步。
“今天我还做了一碗汤，”叶追顿了顿，补充道，“应该是汤。”
“在哪儿？”迟乐心连吃两块牛肉，有点吃咸了。
“你要喝？”叶追看起来有些惊讶。
“……我不能喝吗？”
“是用微波炉做的。”叶追眉头轻皱。
迟乐心觉得叶追对自己有误解。自从上次迟乐心阻止他喝在微波炉里呕吐的牛奶燕麦后，他就觉得迟乐心不喜欢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食物。
“微波炉是人类的好朋友，拿来吧，”迟乐心一脸认真。
刚说完，小金毛早早就叼着皮球放到了他的脚边，乖乖卧下。
迟乐心有些心虚，连忙道：“但小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小金毛早早见他不丢球，又叼着去找叶追。
叶追已经去厨房端汤了。
眼看桌上一荤一素，一道紫菜虾米蛋花汤，迟乐心的疲惫消失了一大半。尤其是热腾腾的汤下肚的那一刻，心好像在热汤里打了个滚一样，烫烫的，却舒服到浑身脱力。
一回家就有饭吃的感觉真好。
小时候家里有阿姨，他随时随地就能吃到好吃的，每天吃得都不重样，但他偏偏挑食，每一样只吃一点。后来家里破产，他转到公立高中，每天去食堂吃饭，晚上放学回家，肚子饿了，宋晓梅顶多给他煮个汤圆。每次不是水多了，就是火大了，要么煮得太久，黑芝麻馅流了一锅，只剩下黏糊糊汤圆皮，要么半生不熟芝，一口咬下去，被汤圆芯狠狠冰一下牙。
和余河在一起后，余河倒是有两三道拿手的菜，但那都是逢年过年才适合秀一手的菜式，而且他也工作辛苦，时常要跟学生一起上晚自习。在迟乐心的记忆里，余河做得最多的就是泡面加荷包蛋，甜甜的溏心蛋浸在咸香的泡面汤里，在冬天吃格外暖胃。
有时候迟乐心会觉得，因为他小时候没有珍惜食物，所以老天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报应。
而后来余河做的糖心荷包蛋那么好吃，是不是老天又小小地原谅了他呢？
现在又能在累得快睡着的时候吃到叶追做的菜，想必是老天再次原谅他了一下吧。
迟乐心没有辜负叶追的进步，将两道菜一碗汤吃了个精光，盘子和碗都干净得像没用过一样，中途他还去摊了一张鸡蛋饼，金灿灿的，又嫩又香，连叶追也吃了一小块。
吃饱喝足，迟乐心长舒一口气，身子向后倒。
这时他才发现，叶追一直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看着他。
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迟乐心慢慢坐直起来。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没有表扬。”叶追抱着手臂。
“啊？”迟乐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没有表扬。”叶追加重语气。
迟乐心连忙举起大拇指：“……好吃！”
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想到这儿，迟乐心举起两只手的大拇指：“特别好吃！”
叶追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开始收拾碗碟。
“我来刷吧。”迟乐心想伸手接过来。
“不行，”叶追淡淡否决，“你着急睡觉，刷不干净。”
刚刚吃饭的时候，迟乐心打了好几个哈欠。
迟乐心有些不好意思：“我能的，我可以的，我一定认真刷，好不好。”
“不好，”叶追说，“我不相信你。”
迟乐心欲哭无泪。
早知道刚刚就把哈欠忍住了，哪有让做饭的人刷碗的道理。
还没来得及争抢，叶追就已经端着碗碟去厨房了。迟乐心呆呆地做了一阵，回头喊道：“等我这个月发了工资，给你这里添一个洗碗机。”
“什么牌子？涨房租吗？”
迟乐心被问住了，他并没有想那么远。
他忘了叶追是多么认真的一个人。想必就算有人跟叶追求婚，叶追也会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婚前协议什么时候签。
要是答不上来，就显得不诚心，像是在画饼。
可是，迟乐心真的还没有研究过洗碗机。至于房租要不要涨。这是余河的房子，他没有当房租的经验，也没有决定权。
咬着手指想了几秒，迟乐心把心一横：“不涨！”余河大概不会斤斤计较一个洗碗机的钱。
“好，”叶追说，“很划算。”
迟乐心觉得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划算。这个地段的房租并不便宜，余河的房子空空的，很多东西都要靠叶追自己买。他完全可以和余河再谈价还价一下。
失恋的叶追，好像有一点笨。
吃饱了，迟乐心坐在沙发抱着狗看电视，没看一会儿，他的眼皮就招架不住了，沉沉地下垂。但他只是想眯一会儿，他记得这里不是自己家。
不一会儿，迟乐心感觉到旁边沙发垫轻轻地下陷。
有人坐在了旁边。
随后，电视的声音也变得微小。
是叶追吗？一定是的。他们有一次离得如此之近。
往事再次浮上心头，如果现在醒来，他要如何镇定而自然地面对这一切？
最终，迟乐心没有睁眼。
往后一周，叶追地两菜一汤包揽了迟乐心的大部分晚餐和午餐。
他一下班，叶追就来喊他吃饭。
迟乐心一想推辞，叶追就沉默下来，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像是无声地请求。迟乐心总是抵挡不住。做饭好像成了叶追活着的唯一锚点，他也不想扫兴。菜还是那些菜，好吃。迟乐心也没有吃腻。只是白吃白拿，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在酒店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能摸清酒店的供货渠道。迟乐心开始教叶追买食材，有时自己也添置一些，放满了叶追的冰箱。
久而久之，叶追的冰箱里不再都是燕麦和矿泉水。前些天，他还拿着购物袋去逛了附近的菜市场。
迟乐心帮他检查冰箱，翻开袋子，发现每一种菜里，都会多两根葱一颗蒜的，想必都是菜市场卖菜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送的叶追长得帅，又不会讨价还价，多送的这些，怕是填不上叶追吃的亏。
但没办法，迟乐心就算教叶追怎么砍价，叶追大概也不会学。
叶追不喜欢麻烦，这一点体现在他的厨品上。
做什么都干净利落，用过的东西立马就流水洗了，做菜的每一步，厨房都干干净净的。
迟乐心很是欣赏。
他曾在餐饮部实习，进过高压的后厨，那里的要求近乎苛刻，呆一秒钟，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得心直跳。迟乐心在里面熬了大半年，进步神速，心率也慢了下来，工作上无论发生再大的事，他也可以保持沉着。
他积累了很多心得，却无人分享。
余河怕给他添麻烦，进厨房的次数也慢慢少了。
现在教会了叶追炒菜，帮到了叶追，迟乐心很有成就感。
从小到大，他一直感谢叶追。如果说他曾以为成长是一个向下的陡坡，注定要摔得鼻青脸肿，是叶追让他知道，其实只要咬着牙跑下去，清爽的风会迎面而来，一路上便很舒服，很凉快。
又是一次晚餐，叶追背着他收拾碗筷。
迟乐心注视他背影良久，心想，不知道这样一起吃饭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不等大脑反应，他先一步唤出声：“叶追。”
“嗯。”
“我教你一道新菜吧。”
叶追安静几秒，道：“好啊。”
每到晚上，迟乐心工作的酒店都会举行入夜仪式。
叶追来给迟乐心送便当，正好遇到。
他准备了双层饭盒，用保鲜膜仔细封好，以防汤水撒出来。
这顿饭很简单，只有虾仁、鸡腿以及西兰花、黄瓜四种食材。好的厨师，不害怕只有简单的原料。
拥有一对常年不回家的父母，叶追从小的用餐时光并算不上愉快。他不喜欢做人群中特殊的那个人，上中学以后，一直都跟大多数同学一样吃食堂。逢年过节，他就去爷爷家吃饭，老人和青少年口味差异很大，保姆阿姨总会为他添菜，常常是单独两盘，放在一边。
如果觉得好吃，下他次阿姨再做，他就会站在旁边学
他知道，今后的人生，他大概还是一个人吃饭。
二十四岁离开律师事务所，进入现在的团队后，叶追又去进修了厨艺。找了两位名厨，一个教他教他中餐，一个教他西点
世界上最好的厨师也不能保证，抓住一个人的胃就能牢牢抓住他的心。
但叶追有自己的心得。
只要能将亲手做的食物送入对方的嘴里，就一定能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进入这个人的生活。
叶追在大厅遇见一个女孩，虽然穿着工作制服，但脖颈上的项链价值不菲。叶追立马就知道，她是宋果。
迟乐心提起许多次，是他最自己心爱的徒弟。
宋果是主动来接叶追的，她得知有人来找师傅，很是好奇。
“您是…小迟哥的朋友？”比刘迎哥说得帅多了。
叶追笑而不语。
宋果盯他的手，发现并没有戒指。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宋果连忙道歉。
她不会替师傅在朋友面前出柜了吧！
“没关系。”叶追笑容浅淡。
他想，真的没关系。
酒店创始人来自法国，保留了马刀开香槟庆祝胜利的习惯。宽大的、铺着厚毯的旋转阶梯上，迟乐心抽出马刀，举起香槟。灯光明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阶梯上的青年面容温俊，气质干净，光落在他栗色顺亮的发顶，将他白皙的皮肤照得发亮，好像一把雪白的刀。他利落地起手，马刀前挥，快而准确，香槟砰一声打开，酒液喷溅，全场欢呼。
隔着人群，远远望着那张严肃到若有傲气的脸，叶追胸口又莫名的情绪浮动。
好像看到娇嫩的花朵长成了树。
好像像海啸来临之前，青草地梦到了湿润的感觉。
他回忆着迟乐心手起刀落的样子。
斩断感情，是不是也能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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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