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风卷着银杏叶撞在机房窗户上时,我正在改漫画的最终话分镜。
数位板的压感笔突然顿住,喉咙里像钻进只带刺的蜜蜂,痒得人想咳嗽。我摸向帆布包侧袋的动作带着惯性 —— 那里常年躺着我的哮喘喷雾,铝制瓶身被体温焐得温热,按压阀的纹路早就被指尖磨得发亮。
指尖触到瓶身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
这瓶喷雾比平时轻了至少三分之一,按压阀的塑料盖边缘有圈陌生的划痕,不是我用指甲抠出的月牙形。我拔开盖子的动作带着颤抖,喷嘴处的防尘塞是透明的,而我惯用的那支,防尘塞早被林薇薇的猫咬成了锯齿状。
“怎么了?”
顾以风的代码本 “啪” 地合上,蓝灰色的身影从隔壁机位探过来。他刚调试完国赛的程序,指尖还沾着键盘的油渍,在白衬衫袖口印出小小的灰点,像幅没干的水墨画。
我把喷雾举到他面前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不是我的。”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川字。接过喷雾的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指尖在瓶身转了半圈,突然停在生产日期的标签上 —— 我的那支印着粉色樱花图案,是去年春天在日本药妆店买的限定款,而这支的标签是单调的白色,保质期只剩下三个月。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的声音比机房的空调风还冷,指腹摩挲着那圈陌生的划痕。
“就刚才……” 喉咙里的痒意突然变成尖锐的疼,我弯腰咳嗽的瞬间,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条绷紧的弦。
帆布包被他倒过来抖了抖,笔记本、画笔、薄荷糖罐滚了一桌子,却没见那支熟悉的樱花喷雾。“最后一次用是什么时候?” 他蹲下来检查桌底,蓝灰色的卫衣下摆扫过我的帆布鞋,带着室外冷空气的味道。
“昨天下午,在操场看你训练的时候。” 我盯着那支陌生的喷雾,突然想起什么,“林薇薇借我的包放她的保温杯,说怕烫坏她的帆布包……”
话音未落,他已经抓起手机往外走。拨号的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走廊里传来他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让那个借盛夏包的女生立刻来机房,现在,马上!”
机房的暖气突然变得刺骨。我捏着那支陌生的喷雾,铝制瓶身在掌心泛着冷光。喷嘴对着光看时,能看见里面残留的液体晃出细碎的泡沫 —— 我的那支因为用了半年,早就沉淀出淡淡的药黄色,而这支的液体清澈得像蒸馏水。
“别碰。” 顾以风回来时,手里多了双一次性手套,“我让校医室的人马上过来。” 他替我戴上手套的动作格外轻,指尖避开我虎口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磨出的印记。
校医踩着高跟鞋冲进机房时,林薇薇正红着眼圈站在门口,军绿色的围巾缠得乱七八糟。“不是我换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帆布包被她翻得底朝天,“我就是借她的包装了杯热可可,根本没碰她的喷雾!”
校医拧开喷雾的动作很专业,鼻尖凑近喷嘴嗅了嗅,突然皱起眉:“这不是沙丁胺醇,是生理盐水。” 她转头看向顾以风,“幸好发现得早,要是真犯了哮喘……”
后面的话被他冷冽的眼神堵了回去。他把那支假喷雾装进证物袋的动作,像在处理某个危险的 bug,拉链声在安静的机房里格外刺耳。“昨天下午接触过我包的人,” 我突然抓住林薇薇的手腕,她的体温烫得惊人,“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 还有计算机系的那个师妹,” 林薇薇的声音打着哆嗦,“就是总跟在你身后问代码题的那个,她说想借你的漫画参考一下……”
顾以风的手机 “咚” 地砸在桌上。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他正在群里发消息,配图是那支假喷雾的特写,文字像淬了冰:“查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所有接触过 302 机房的人。”
喉咙里的痒意再次翻涌时,他突然脱下卫衣披在我肩上。内里的绒毛沾着他的体温,混着熟悉的皂角香,把校医的叮嘱和林薇薇的啜泣都挡在外面。“校医说先去拿支备用的,” 他的指尖在我后背轻轻拍着,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我陪你去。”
校医室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的桂花乌龙香。校医给我开新喷雾时,突然叹了口气:“上周也有个女生来挂失哮喘药,说是放在图书馆被人换了。” 她低头写处方的笔尖顿了顿,“你们计算机系最近是不是在评奖学金?”
顾以风的动作猛地一顿。我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冰碴 —— 是了,国赛的一等奖能加不少学分,而那个总跟在我身后的师妹,上次模拟赛的成绩只比我低三分。
回机房的路上,他的脚步压得很慢。银杏叶在我们脚边碾出沙沙的响,像段被干扰的代码。“别担心,” 他突然停下来,帮我把卫衣帽子戴好,“我已经让监控室的师兄调录像了,很快就能找到人。”
我攥着新喷雾的手心全是汗。铝制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驱不散心里的恐慌 —— 如果今天没有及时发现,如果刚才在操场就犯了哮喘,如果……
“别想了。”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把喷雾塞进我帆布包最深的夹层,再用笔记本压住,“以后这个位置,只放你的药。” 他的指尖在包上划了个小小的十字,“像给重要文件加密。”
机房的气氛在我们回去时变得诡异。原本敲代码的噼啪声消失了,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忙碌,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往我们这边瞟。顾以风的机位上多了个陌生的信封,白色的信纸上用打印体写着 “对不起”,没有署名,也没有解释。
“扔了。” 他抓起信封就往垃圾桶走,动作干脆得像删除冗余代码。
“等等。” 我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信封的厚度有点奇怪,“里面好像有东西。”
倒出来的瞬间,我的呼吸骤停。
是我的樱花喷雾。喷嘴处的锯齿状防尘塞赫然在目,瓶身的粉色樱花被人用马克笔涂成了黑色,像朵被揉烂的花。顾以风捏着喷雾的指节泛白,指腹擦过那些丑陋的涂鸦时,突然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看来是找着人了。” 林薇薇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举着张监控截图,“是那个师妹,她刚才已经去辅导员办公室自首了。”
截图上的女生戴着口罩,正鬼鬼祟祟地拉开我的帆布包。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户,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亮那双躲在镜片后的眼睛。
顾以风把樱花喷雾塞进我手里时,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别碰那些涂鸦,”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找实验室的师兄看看,能不能擦掉。”
傍晚的夕阳把机房染成蜂蜜色。我坐在他旁边改分镜,看着他对着那支被涂脏的喷雾发呆 —— 他用棉签蘸着酒精一点点擦拭,动作轻得像在修复珍贵的代码手稿。樱花图案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显露,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重新发光。
“好了。” 他把喷雾递给我时,眼里的冰碴终于化了些。虽然还有淡淡的痕迹,但那朵粉色樱花已经能看出原来的模样,“下次再有人敢动你的东西……”
“就像处理 bug 一样,” 我接过喷雾,把它放回那个被加密的夹层,“直接 debug。”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夕阳。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指尖的酒精味混着薄荷糖的清香,在空气里酿成某种安心的味道。“不是 debug,”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能听见,“是把威胁彻底从系统里清除。”
机房的空调又开始正常工作,暖风吹起他落在键盘上的碎发。我看着屏幕上的漫画分镜 —— 男主把女主的哮喘喷雾放进特制的密码盒,旁边写着行代码:“while (1) { protect (summer); }”。
原来有些守护,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是在发现异常时的第一时间警觉,是把威胁掐灭在萌芽状态的果决,是连一支小小的喷雾都要精心呵护的认真。就像他写的代码,严谨,可靠,永远把我的安全设为最高优先级。
夜幕降临时,辅导员发来消息,说那个师妹已经被记过处分,奖学金资格也被取消了。顾以风看到消息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帮我调试漫画的帧动画。
“其实,” 我突然开口,压感笔在男主的对话框里敲出个字,“我以前总觉得,漫画里的英雄都是假的。”
“现在呢?”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
“现在觉得,” 我转头看向他,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温柔的轮廓,“英雄就在身边,会为了一支哮喘喷雾,跟全世界较真。”
他突然关掉代码编辑器,屏幕瞬间暗下来,映出我们凑近的脸。“那,” 他的鼻尖离我只有三厘米,呼吸带着薄荷的清凉,“英雄现在能申请个奖励吗?”
“什么奖励?”
“明天的奶茶,要全糖的。”
机房的笑声混着键盘的敲击声,像支温柔的协奏曲。我低头看着那支失而复得的樱花喷雾,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恐惧的哮喘,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 因为我知道,总有个人会把我的药瓶当成最重要的程序来守护,在每个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为我筑起最坚固的防火墙。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往下落,却不再显得萧瑟。顾以风的代码本摊在桌上,最后一页写着行新的注释:“爱是最严密的防御系统,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永久运行。”
我把这句话悄悄画进了漫画的最后一格,藏在男主的代码注释里,像个只有我们能懂的秘密。
毕竟,英雄也需要被珍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