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赛集训的宿舍楼前有段七阶的水泥台阶。
雪停在第二天清晨,阳光把台阶上的积雪染成蜂蜜色。我抱着集训资料下楼时,军靴踩在第一阶就打滑,手里的《算法导论》哗啦啦散了一地,纸页间夹着的雪花标本掉出来,透明胶带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小心。” 一只手突然扶住我的手肘。
薄荷味的气息漫过来时,我的后背已经贴上片温热的胸膛。顾以风的下巴抵在我发顶,蓝灰色的卫衣领口沾着雪粒,呼吸落在我耳后,烫得人想缩脖子。“第七阶台阶有冰,” 他弯腰捡书时,指尖扫过我冻红的手背,“昨天我就想告诉你了。”
散落的书页间,夹着张被雪水洇过的便利贴。是他写的动态规划笔记,字迹被水晕得发蓝,却依然能看清末尾画的小太阳 —— 和跨年夜信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在太阳旁边,多了个小小的草莓。
“你的标本呢?” 他把书摞好递过来,目光落在我空荡荡的手心。
“在保温杯里。” 我往后退了半步,军靴在台阶上磕出轻响,“林薇薇说放在里面能保温,防止融化。”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弧度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傻瓜,” 他伸手拂去我肩上的雪,指腹蹭过我的围巾扣,“雪花的熔点是 0℃,保温杯可拦不住热力学第二定律。”
说话间,有片迟到的雪从松枝上坠落,刚好落在第七级台阶的边缘。六角形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了三秒,才不甘心地化成水痕,像滴落在时光里的眼泪。我盯着那道水痕突然想起 —— 漫画里的女主第一次遇见男主,就是在这级台阶上摔了跤,手里的速写本掉进他怀里,露出画满他侧影的内页。
“其实……” 我的指尖在书脊上抠出浅浅的印子,“那本漫画的第一话,就是在这里画的。”
顾以风的脚步顿在第四级台阶。晨光穿过他的发隙,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他代码里藏着的彩蛋。“我知道。”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画我踩碎冰棱的样子,鞋底的纹路都画得一模一样。”
书脊突然硌得手心发疼。我想起那个躲在香樟树后的午后,我蹲在灌木丛里,铅笔在速写本上飞快游走,把他低头看冰棱的侧影、紧抿的嘴角、甚至睫毛上的雪粒都一一记录。当时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早被他收进了眼底。
“去吃早饭吗?” 他突然伸手,掌心朝上悬在我面前。
雪在他手背上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串断了线的珍珠。我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时,听见他倒吸冷气的轻响 —— 我的指尖比雪还凉,却被他牢牢攥住,直到掌心传来发烫的温度。
从台阶往下走时,他刻意走在外侧。第七级台阶的冰棱被他用脚碾得粉碎,冰屑飞溅在他的裤脚,留下星星点点的湿痕。“以前总觉得这台阶设计得不合理,” 他突然开口,踩着碎冰的声音像在敲代码,“第七阶比别的高两厘米,容易摔跤。”
“现在呢?”
“现在觉得挺好。” 他转头时,睫毛上的阳光掉进我眼里,“不然怎么遇见你。”
食堂的豆浆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油条的油香漫过整个大厅。顾以风把自己碗里的茶叶蛋剥好递过来,蛋白上的裂纹像幅抽象画 —— 是他特有的剥法,从钝端敲三下,再沿着蛋壳的天然纹理轻轻一掰,完整得像算法输出的最优解。
“下午有自由练习,” 他往我碗里撒了点糖,“去机房?”
“嗯。” 我咬了口茶叶蛋,蛋黄的沙糯混着糖的甜,像被阳光晒过的雪,“想把漫画的结局画完。”
“结局是……”
“是男主在第七级台阶上,” 我的脸颊有点烫,用勺子搅着豆浆,“对女主说,他藏了很久的画本里,全是她的样子。”
蒸汽模糊了眼镜片,再擦干净时,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笑。蓝灰色的卫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像条温柔的河流,“那女主怎么说?”
“女主说……” 我的声音突然变轻,“她的速写本里,也全是他。”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冰晶打在玻璃上,像在写一封无字的信。顾以风的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规律的 “嗒嗒” 声里,能听见彼此加速的心跳,像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时刻倒计时。
下午的机房比平时更安静。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块被打碎的棱镜。我的数位板上,漫画的结局已经初见雏形:第七级台阶上,男主的画本摊开在雪地里,每一页都画着女主的笑脸,从春到冬,从早到晚,像段循环播放的温柔代码。
“这里的雪应该画得再厚点。” 顾以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他的下巴离我的发顶只有三厘米,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吹得我的刘海轻轻颤动。“你看,” 他的指尖点在屏幕上女主的鞋尖,“积雪没没过脚踝,说明至少下了四个小时,画得太浅就不真实了。”
“你怎么知道?”
“物理课学过。”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画了个小小的雪花,“新雪的密度是 0.1g/cm?,脚踝到地面的距离是……”
“顾以风。” 我突然转头,鼻尖差点撞上他的。
他的睫毛上沾着机房的灰尘,在光线下像镀了层金。“嗯?”
“你是不是什么都算好了?” 我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从台阶的高度,到雪花的密度,再到……”
再到藏在画本里的心意。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按在数位板的压感笔上。两人的影子在屏幕上重叠,像幅被拉长的水墨画。“只有这个没算过,” 他的声音混着键盘的敲击声,“喜欢你的概率,是无限趋近于 1 的那种。”
压感笔在屏幕上划出道温柔的弧线,给男主的画本添了片飘落的雪花。我看着那片雪花突然想起 —— 今早掉在第七级台阶上的冰晶,融化前的形状和此刻画里的一模一样,像某种跨越次元的呼应。
傍晚的哨声响起时,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顾以风帮我把数位板装进包里,拉链时不小心夹到她的围巾,军绿色的流苏缠在金属齿上,解了半天才松开,像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去看雪吗?” 他拎着两个包站在机房门口,雪落在他的发梢,瞬间化成水珠,“教练说明天要清雪,今晚是最后能踩新雪的机会。”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路被雪覆盖,脚印很快被新雪填满,像从未有人走过。走到那段七阶台阶前时,顾以风突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 是片用透明胶带层层包裹的雪花,比之前送的任何一片都大,棱角完整得像被精心呵护的秘密。
“这个不会化。” 他的指尖在胶带表面轻轻敲了敲,“我在里面加了干燥剂。”
我捏着那片雪花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第七级台阶的冰棱已经冻得很厚,在暮色里泛着青白色的光。她站在台阶顶端转身时,发现顾以风正蹲在第一阶,用手指在雪地上写着什么。
是行代码。
“while(snowing) { step7 = step7 1; }”
雪落在代码上,很快覆盖了一半的字迹,却挡不住那句藏在括号里的注释:“// 第七级台阶的心动,会随雪花一起生长”。
“顾以风,” 我突然开口,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我的漫画结局,还想加个分镜。”
“嗯?” 他抬头时,睫毛上的雪粒掉进眼里,眨了两下才看清她手里的雪花标本。
“是女主站在第七级台阶上,” 我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给男主看她藏了很久的速写本,然后……”
然后的话被突然落下的雪吞没。顾以风走上台阶的速度很快,在第七级停住时,鼻尖离我只有五厘米。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混着我的,像两团缠绕的云。
“然后?” 他的指尖拂过她颈间的灯塔项链,银链的凉意里带着他的温度。
“然后,” 我踮起脚尖,把那片雪花标本塞进他手里,“女主说,她也喜欢他很久了。”
雪在这一刻突然变大,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交握的手上。顾以风的吻落下来时,带着雪的清凉和薄荷糖的微苦,比跨年夜的更坚定,比赛道上的更温柔,像他写的代码那样,精准地落在我的唇上。
第七级台阶的冰棱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像有无数个细小的心动在同时绽放。我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能摸到雪融化的湿痕,和他滚烫的耳垂,像在触碰两个极端的温度。
“你的速写本呢?” 他的气息混着我的,在雪夜里轻轻晃动。
“在宿舍。” 我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明天…… 明天拿给你看。”
“好。” 他的吻又落在我的额头上,这次带着珍重,“我等你。”
雪还在下,把那段七阶台阶盖得越来越厚。两人并肩走下台阶时,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交错的痕迹,像两道终于交汇的数据流。顾以风的手始终牵着我的,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厚的手套传过来,比任何暖宝宝都管用。
“其实,” 走到宿舍楼下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我早就知道你在雪地里写的代码是什么意思。”
“嗯?”
“step7 是第七级台阶,” 我的脸颊在雪夜里泛着红,“也是…… 我名字的笔画数。”
盛(11)夏(10),两个字加起来是 21 画,而 7 是我的幸运数字,藏在 21 的因数里,像个只有我们能懂的密码。
顾以风的脚步顿住了,转身时眼里的星光比雪还亮。“那你知道,” 他的指尖在我手心画了个小小的 “7”,“我的名字笔画数吗?”
顾(10)以(4)风(4),加起来是 18 画,而 1 8=9,是他的幸运数字。但他没说这个,只是握紧了我的手,在雪地里轻轻摇了摇,像在说 “这是我们的秘密”。
宿舍的灯光在雪夜里像颗温暖的星。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跑回男生宿舍,蓝灰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起伏,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脚印旁边,像在写一段不会出错的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