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家应该也都互相认识过了。”王曼丽朗声，目光灼灼。“今天这节课的主要任务是选出几个班委会成员，班长就由纪舒远来暂代，剩下的职位，鉴于大家都还不是特别熟悉，我们就先毛遂自荐。纪舒远，上来记一下名字。”
白净高瘦的男孩握着粉笔站在了黑板前，脱去校服外套后，白色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比其他的男生清隽许多。
不一会姬予竹就发现，这个班里的许多学生在这之前，就是为时已久的同班同学，有可能是小学有可能是初中，这边的李清弈和另一个稍高又黝黑一些的少年，竟然是从幼儿园一直就在一个班的好哥们。对，他们就是双双从裳州迁居到此的总角之交。
于是，本来以为各不相让不甘其后的自荐活动，竟然顺顺利利的将所有职务全部定好了。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由少年还有些变声期沙哑的嗓子念出来，这让姬予竹来了些兴致。
没有经历过这样别开生面的推选，也没有过这样平淡朴实的人生。已经不敢再去期盼的岁月静好，似乎可以，再稍稍抱有一些好奇。
小小的人类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有了大人的模样，再一点一点，走上不同的道路。像是栖息在不同枝干上的萌芽嫩叶，春发夏长，秋收冬藏。年复一年，遍历这个尘世。
“学习委员赵扬帆，体育委员王杨，生活委员钱滢悦，文艺委员方颖程。大家效率不错，各委员放学之后留一下。”点到名字的人站起来示意，王曼丽统计好了结果开始做学前教育。
精灵好奇地看着人类学校学生自我管理的日常工作，旁边的小道士已经困的趴了下去。他可是日夜苦行亲力亲为，维护治安稳定的天选之人，连夜处理人妖之间的事件，妖怪之间的事件，从无闲暇。不过对于本人来说，乐在其中就也不觉得奔波辛苦。
美中不足是，天亮的实在太早了。
说话间第一节课就被他们混了过去，半天下来几个不同的科目老师说过的话大同小异，推选出各科课代表后，不过就是讲讲学习方法和同学们拉近距离，间或认识班里的各位同学。倒是颇为风趣的历史老师对姬予竹的名字很感兴趣，顺带普及了一遍夏商周的历史。
翻过一遍课本，她对学习内容知之甚笃，小朋友们学习的知识还是太过粗浅，不过也的确是奇妙，他们就是这样积少成多，一砖一瓦建成属于自己世界的堡垒基石。互相追逐，互相成就，分享爱意与感激，融入彼此生命，灵肉合一。
从窗外看出去，体育生们在绕着操场跑圈，更远处的柳荫下，艺术一班的美术生们各自选了小小的取景地写生。而近在眼中的前几排，蛋糕已经分吃完毕，滑来滑去的屏幕上，反反复复是那么几种不同的短发样式。
这是另一支族群的进化与绵延，她成为了新的观察者。
但看着不锈钢餐盘里的紫米饭和荤素小菜，女孩还是放下筷子。要是靠这种饭菜来繁衍种族，她毫不客气地说，希望渺茫。
“咋了？不爱吃人吃的？我也没见林予枫少吃一顿呐。”
盐酥鸡、红烧爆鱼、鱼香肉丝、鲜菌肥牛、金汤干丝、银芽韭黄、石榴奶酪、八宝冰粉。一中的伙食水平可是有口皆碑的好，不然吃不得一点苦的李清弈可不会在这里三年又三年的耗着。
他本该在初中毕业就北上歌阳接堂兄李清羡的位置，云州，也本该由堂妹李清欢来照料。但他实在不想频繁更换环境，再者，李清欢与他素来不亲近，也回绝了家人的安排。长辈不好强求，他乐的稳如泰山，时常志得意满的巡视自己的一方净土。
华安压力繁重，裳州施展不开，沧乐与世隔绝，歌阳言语不通，棠州饮食难调。东西南北，云州最是人间天堂。
“他应该也吃不惯这些。”姬予竹干脆弃了餐食，打开酸奶。
少年左手放下鸡翅根，右手就夹起满满一筷子肥牛往嘴里送。“那可不一定，不过做医生的，有没有时间吃饭都说不准。”
的确，那吊儿郎当的男子时常挑灯夜战，自己眠风沐露惯了，驻足长夜时，总能见到透过门缝的灯光，点亮一整室的医学著作。即使是妖怪，总这么夜以继日的熬下去也终究不妥。
她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带来的负担，还是对方本就如此专注。异族的存在，却在拯救他族的事业中励精图治，他的行为，从对她的无微不至到如此悬梁刺股，都令人费解。
“他很忙吗？”女孩若有所思，那今天隔三差五的信息是怎么回事。拜对方事无巨细的详尽汇报所赐，她已经连妖怪所在科室的小护士男朋友科室的主任要在今晚相今年的第21个结婚对象，身高月薪房产几何都了解的大差不差。
她现在代替那人去相亲，大概除了性别，没有一处会露馅。
“又要做人又要作妖，当然忙了。你以为谁都像你……我们一样无所事事，岁月静好啊。”话锋急转，李清弈被大块的土豆噎的嗓子疼。
感受到男孩的失态，姬予竹觉得有些好笑。
“你害怕我吗？”
“瞧您这话说的，是尊敬。我发自内心的，尊敬您。”
她似乎对酸奶更中意一点，他便嘿嘿笑着，把自己的一份也打开推过去。刚好是不同的味道，她的是柠檬开心果，他的是燕麦葡萄柚。
“你开窍啦，李清弈？”
俏丽的人影在他们身边的位置坐下，还招呼着自己身边的另外来客。
“和他们一起吃吧，都是认识的人，没事的。”
“谁爱开这个窍谁开。”嘴上不咸不淡，手上却留出空档。
姬予竹很是意外，她并不觉得早上的匆忙相遇会是一段新关系的开始，但对方显然不这么认为，且已经在少年身边落座，于是也不好阻拦。目光里，穆曦微把头发编织成了一根松松的辫子搭在肩头，光泽靓丽，发尾的花绳摇曳，不知将会滑过哪位少年人的心房。陈末夏轻声道谢，小心翼翼放了餐盘，捋好裙子坐下来。
两人的餐盘里是一模一样的青菜香菇、辣炒八爪鱼、水煮牛肉和共有一碟花花绿绿的甜糕。
“这好吃么？看着跟有毒似的。”李清弈吃着自己的大荤，眼里望着别人盘里的小菜。
“可好吃了，你不知道吗？这是学校专门从外面请来的糕点师傅，试试看么？”穆曦微给陈末夏夹了一块。“从高新实验过来，没后悔吧。要不要尝尝？诶？你胃口不好呀？我这里有健胃消食片。”
一番话把三个人都照顾了一遍，旧友新朋都无厚此薄彼，实在做的不偏不倚，让人觉不出一丝错处。
“……”看在林菁菁的面子上，姬予竹拈起一块。
“还行……”少年再要伸手，却被穆曦微拦住。
“你要再吃你自己买，一共就四块啦。”
“哦哦，你还没吃啊。”李清弈相当懂事的把冰粉推过去。“这个也好吃。”
“真乖。”穆曦微挥舞着小勺征战沙场。
“你们之前就认识啊。”当着姬予竹的面，是不不太好，陈末夏还记着自己看到过的小秘密。
“初中同学，她太笨了，物理学不会。”
“你会不会说话？”
“至少我会物理。”
女孩没再争吵，也没往心里去，看得出，穆曦微并不在乎大多数学生都会在乎的东西。但是这一来一去好像更亲密了呀，如果是自己，肯定要生气的。陈末夏悄悄抬头观察对面姬予竹的表情，不想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手边的糕点已经吃光了，饭菜还是没怎么动。
“你误会我们了。”
她在解释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事实，女孩间的互动，女孩间的交流，女孩间的秘密，有秘密的人，心会逐渐贴近。
“嗯……”
“啊？你们在说啥？”李清弈三下五除二把饭菜打扫干净，抹了抹嘴。
穆曦微却忽略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虽然按照她看起来的模样，是一定会刨根问底的类型。“你们也认识呀？那你也是高新实验过来的么？今年他们过来了好几个人诶。”
姬予竹摇头。
“嗯，还有其他人吗？”陈末夏的眼睛亮了亮。如果有的话，怎么也一定是有一技之长的佼佼者，自己没道理不知道。
“就是你们班的纪舒远呀，你们初中不是一个班，所以不知道也正常。”穆曦微拆开自己的发辫，重新梳成乖巧的低马尾。姬予竹看到，她手指上的颜色，与自己班里那瓶百里飘香的指甲油，是同一种。
对方交际之广，远不是他们几个平凡学生能相提并论的。
“……”难怪看他有些眼熟，只不过没有在优秀学生榜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大概和自己一样，中考发挥的超常了吧。自己不知道确实情有可原，但是。
“但是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就不太正常了吧？”
李清弈把陈末夏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又惹得穆曦微不快，她睨了少年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还是没搭理他的调侃。
“那你从哪个学校过来啊？真奇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你。”她好奇地打量姬予竹，小小声的嘀咕。“明明这么特别，早该出名了才对。”
“她也是从其他市过来的。”李清弈自告奋勇帮精灵打圆场，观察到对方并无不快，便绘声绘色的追加几句。“从裳州，对吧？”
“哦？”穆曦微好整以暇抱起胳膊，眯眼把刚刚少年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也不太正常吧……”
“我们是朋友，家长……互相认识，有来往。”
看他这么卖力演出，姬予竹禁不住笑着点头，表情淡如一盏清茶。
“哦，难怪她一来你就活跃起来了。王杨之前说你从来不打比赛的，看来我们是沾了予竹的光呀。你最近要不要多攒攒人品，别在场上丢你们班的人。”
与她刚刚不咸不淡的回应相同，少年显然也对这种挑衅习以为常，陈末夏最后放下筷子，打算把酸奶留在下午喝。
“比赛？”
“嗯，下周末有一班和三班的篮球赛。诶，你们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一起过来看看。”
“您嫌热，也可以歇着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悄悄话是这么说，但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少年，见到他目光里满含期待又万分小心的样子，又有谁能严词拒绝呢。“别别别，你们来多了人，我紧张。”
“谁看你呀，自我感觉别那么良好。”穆曦微做不屑状，背后的马尾晃了晃，晃出巧克力色的光晕。
“我会去看的。”既然顺从了林予枫的安排，那么就当是体谅他披星戴月的勤恳吧。姬予竹认为，自己不应当辜负对方希望她早些走出阴影的好意。
“如果你们都去的话，那我，我也去看看吧。”面对这些刚刚认识的朋友，陈末夏还有些忐忑。“但是我不太懂篮球。”
“没事没事，看个热闹就好啦。”女孩笑着开解。“看完比赛我们去吃红油抄手。”
“当着我这个参赛人员的面，你倒是有点竞技精神好不好。”李清弈叹气小小抱怨。
“好的。”穆曦微动作夸张的点了点头，比出大拇指。“那一班赢了就你请吃抄手，三班赢了，就我来请，够有精神了吧，精神小伙。”
少年举双手投降，摆出任劳任怨的架势。
于是女孩们都笑起来，弯弯的眉梢眼角，与凹陷的酒窝里，盛满即将破壳而出的，新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