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如同对方忽然发难一般,纤细温热的手又悄然松开,连半点犹豫都没有。随之而来的是淤血化解通体舒畅的全新感受,以及立时间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思机敏,这难道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了吗。
呸,他修道多年,一定是凑巧量变产生质变,哪有什么对方高抬贵手一说,那都是小说里写出来诓骗无知少年的瞎话。
“你再勤勉一些吧,路还长呢。”
呜呜呜,他承认,自己就是无知少年行了吧。
李清弈低声道谢,将她往人群中带去,一点没顾得上几个好朋友诧异之后立刻八卦起来的目光。
“啊,对不起。”
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是没在报道日出现的新同学,在和她的同桌手拉手?是兄妹姐弟,还是青梅竹马发小之类的伙伴,不不不,不论是什么,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偷偷在课桌下肌肤相亲?这也太不可思议,也太让人瞠目结舌。
难道,难道一中的学风,竟然是这么自由开放吗。
陈末夏越发觉得,五六年前才刚刚开始倡导男女生之间在有情感基础的前提下,能够健康交往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取得成绩的初中母校高新实验中学,观念果然还是有些陈旧了。
左右一想,脚下便不留神踩到了前面男孩的鞋。
听她道歉,男孩回头,是张神色淡漠的脸,淡漠的甚至让她有些摸不准对方是不是在真的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轻声道:“没事。”
好像是有些熟悉的神态和语气,仅仅是前一天见过的话,不该有这样的感觉。那么或许是更早之前,在报道的路上,还是在某间跨校的考场上。她刚想开口询问,那人却已经走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尽的年轻背影,穿着整齐划一的一中暗蓝色制服,每一个上面,都写满了陌生。
如果真的是熟悉的人,应该会和自己多说两句吧。看来,从实验中学转到这里来的校友,是真的很少,少的连一个心有灵犀的对视,都不会有人赠予自己。
她低着头随人群走,不知不觉却错了方向。千篇一律的队伍让人慌张起来,如果仪式开始前还找不到班级的位置,那该多么令人不好意思啊。即将同班三年的陌生伙伴,会不会觉得她,不好相处呢。
已经有人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四周嗡嗡地议论声,似乎每一句都是疑问或嘲笑。她越着急就越窘迫,越窘迫,就越是找不到位置。
“是你?你迷路了吗?”
天降甘露,她如蒙大赦,总算,总算有个并不能完全算是熟悉的人出现了。
“陈末夏?你怎么也在迷路?都走到高二的队伍里去了。”穆曦微拉过她,两人一起往高一年级的队伍走去。“今天迷路的人真是幸运,都能碰到我。”
对,碰到你,每一次都很幸运。体育考试差点走错考场的时候,十校联测弄丢涂卡笔的时候,还有友谊运动会阵雨忘记带伞的时候,以及唱片店挑中同一张孤版唱片的时候。
她都不知道世上有人能和自己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比方说现在,自己焦头烂额的寻找捷径,对方却能果决利落直奔目的地而去。
“好啦好啦,我也要回我们班队伍了,下次别再走神了。”
“嗯。”
那女孩又笑,她真的很喜欢笑,笑起来,也真的很好看。
归队再去追随她背影,猝不及防却是另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睛。
陈末夏下意识紧张的吞咽,是刚刚被自己……偷窥过的女孩。她在看什么,是发现了自己发现了她和那个男孩之间的小互动吗。天呐,都这个时候了,自己居然还在说绕口令。
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她才奇怪起来。穆曦微所说的,其他迷路的人,那些幸运的人,会是谁呢。
开学典礼是无论哪个小朋友都参加过无数次的,如果不是教导主任在典礼上抛出了新的学生行为管理规范,关于前额不过眉,后半部分不过领,男生不允许剃光头以及留其他特殊发式,女生不允许留长发,更不允许烫染夸张颜色之类的特别条例,这次典礼,其实还是能保持一贯的平和安宁。
但无论这规矩巨石投湖溅起多大的水花,典礼结束落实下去,也不过是最多一周的麻烦而已。
实验的小鹿,六中的狼,师范的小儒生,附中的太上皇。关于本地高新实验中学,市区第六中学,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以及云州大学附属中学,家长之间有口口相传的顺口溜,用以区分几所学校鲜明的管理特色、教学特色和学生风气。
而甚至不在名单里的云州市一中学生,向来都是闷声学习的小白兔,就算呲一呲牙,也是对着水灵灵的胡萝卜。
他们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成熟的意识到,在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只有孜孜不倦充实自己,或是,专心致志一门心思扎进感兴趣的领域。升学率倒在其次,一中引以为傲的,是骄人的学术、艺术竞赛成绩,以及名列前茅的优秀大学提前录取率。
至于发型着装,在本来就对这种死板要求不甚在意的学生中,自然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即使是短发,也能够千变万化。有些大胆的女孩,甚至已经开始约起了放学后的形象改造工程。
连上厕所都喜欢三两结队的生物,一同见证彼此的新发型,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
姬予竹倒是无所谓,寄人篱下就是要遵守规矩,听着周围人类的议论,也算能自得其乐。对于其他学生来说,她仍是个陌生人,纵使再怎么好奇,也没有哪只出头鸟率先和她搭话。
原因无他,这个神色清冷的女孩,好看是没得说的,就是,不太敢靠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危险。
李清弈很能理解朋友们的感受,哪怕是进化成了高等动物,对于未知危险的警戒性也分毫不差,越是年龄小,这种本能就越强。他都能清楚感觉到两者之间的差距,别说这群小屁孩了。
他端坐不动声色,手机却滋滋震个没完,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小群里的损友在给自己刷蜡烛消息。刚刚偷偷看了一眼,他们似乎在说班级里的两尊冰山大神。
一尊近在眼前,而另一尊,他眼神乱飘,很快就寻摸到了目标。听说也是高额奖学金挖过来的外校优等生,同样在座位上眼鼻观心的纪舒远。是在眼鼻观心吗,老天爷,居然在看英文原著。
呜呜呜,小屁孩竟是我自己。
就在这一瞬间,他变态的想,他俩哪天要是吵起架来,场面绝对非同寻常。
上课铃响,王曼丽拿着水杯走进来站定,环顾迅速安静下来的教室,满意的点头,转身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讲台前白板。
“大家早上好,我姓王,全名王曼丽。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既是大家的班主任也是大家的语文老师。希望能和诸位共同进步,在这里呢,先预祝大家考上理想的大学。”
在掌声中,她又把“姬予竹”三个字写在一边,朝新面孔挥挥手,示意其走到讲台上。“今天再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男孩恭敬让开位置,那自一露面就吸引注目无数的人站起身,慢慢走过去站在老师身边。
“你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台下的年幼人类们鸦雀无声,静悄悄的注视着她,每一个的眼神里都是好奇与试探,每一个表面上看去都乖顺懂事。但她再清楚不过,这边的两个女孩抽屉里藏了没来得及吃完的蛋糕卷,那边男孩课本下是印满坦克导弹的军事杂志,后面还有隐隐约约的指甲油味道,和踩在脚下不安分的篮球。而自己,是这群充满悸动与青春活力的孩子们,暗地里津津乐道的转学生。
“你们好,我叫姬予竹……”
众人面前的讲话,该说些什么。兴亡国运,旦夕祸福,好像都不是什么合适的话题。她是怎样的女孩,该做怎样的事成为怎样的人,目标或愿望,也全然不是台下的少年少女们该了解的秘闻。
十五六岁的孩子,他们只该看到一切的美好,只该得到无尽的快乐。因为只有这样,人类才能获得面对未来,突破未来的动力。是的,劈荆斩棘的勇气,不就是为了能让一代又一代的豆蔻年华,能够无忧无虑,安宁快乐么。
旁观他们的稚嫩青涩,目睹他们的少不更事。真不知是岁月无情中残余的温柔,还是时过境迁的苦楚了。
“……谢谢。”
她只好深深的鞠下一躬,学生们虽然有些奇怪,但礼貌的掌声还是响了起来。于是直起身,在老师的允许下回到座位上。
这个祖宗,似乎并不太擅长与人相处,但是,却一点都不排斥与人相处,甚至,大概也是想要融入这里的。李清弈前思后想,毕竟特意选了自己所在地方,毕竟知错就改的给自己施法恢复气力,毕竟,她看起来,着实有些孤单。
帮助妖怪与人类重修旧好,无缝融入新集体,事不宜迟!吾辈责任重大,果真是天选之人!
“很好,您表现得很自然,可见阅历丰富,值得我多学习。”少年在纸上写下鼓舞人心的话语。
“你先前对我的预期,很不堪入耳吧。”对方无几犹豫提笔道破天机。
呜呜呜,责任重大,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