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什么？”男人看自己未必清楚，但看少年确实一览无余。对方对女孩的那点心思，第一面见到两人，余怀瑾就把握得**不离十，现在还见他难以割舍，心里就过不去这个台阶。再一想到他们还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的学生，真算得上朝夕相处，更加有些心绪不安。
“聊我为什么喜欢你啊，还聊了你的家人。”
“嗯？为什么？”女孩的直白既在情理之中，符合她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又在他意料之外，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开门见山。
“啊？你不知道吗？”傅沛然摆出一张沮丧的脸来，她算是清楚了男人总能恰好把握她心情起落平衡点的诀窍，并且学以致用。“叔叔，如果把你那天和我说的话再给他原封不动的重复一遍，你猜他会不会也喜欢上你？”
沮丧逐渐转为不怀好意的笑，对方果然在这样暗示意味浓重的话语中败下阵来，无奈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别乱叫。”只是触碰到了柔软细腻的面颊，他却忍不住又把小姑娘搂进怀里抱着不撒手，偏她今天又穿了件修身大摆的长裙，更显的腰身婀娜，令人浮想联翩。想她软糯糯喘嘘嘘的嘤咛，湿漉漉的眸光，与颤巍巍的邀约。“家里人是喜欢你，他们刚刚还在说你懂礼貌，可能是有些太热情了，你按你舒服的方式来相处，其他的不用在意。”
他只得迅速转移话题，把不相干的绮罗幻梦都暂且抛在脑后，本就不该放任自己这样的歧念，把根本没发生的情节回味个没完，迟早让她发现才真是见不得人了。
“嗯，我知道了。”女孩靠在他肩头，发热的身体，加快跳动的心脏，她非常的清楚，有许多许多次，男人在想些什么。每一次的发生与未发生，都让她更加迷恋这种亲密无间的尊重。“我喜欢你的家人。”
“真的？”
“嗯，真的。”
他眼中的欣喜，让她再次确认了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是真正应该做出的勇敢举动，是真正有意义的壮丽冒险。
“沐恩、承泽：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好，比我从前一切时候预想过的都要好。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很羡慕这样的生活，现在我不再羡慕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向那种生活靠近。我从前是惧怕靠近的，但我逐渐明白，生命中最美妙的时刻，就是去做自己惧怕的事，然后发现不过如此。你们真该来试试看，我已经等不及要嘲笑你们了。”
为了表达对新客人，或许是这个家族未来新成员的欢迎，余远江说话算话，吃过晚饭就乖乖洗好手坐在了琴凳上。
“阿江最棒了，给我们来个《春光重返》！”
“大姑，钢琴是弹不出小提琴协奏的。”
女人也没什么尴尬的表情，众人更不往心里去，随着少年的一个深呼吸，摆放三角钢琴的空旷区域迅速安静了下来。
以升G小调的颤音旋律起手，如时钟滴答作响般的音符跳跃起来，整两个八度音阶的平稳跨越中，比起琴键之间跳跃颤动如燕鱼的右手，左手却如不甚活跃的鹞鱼。而随序章结束，少年不时双手交叠，数节高速轮指后，便是旋律重叠增强的远距离音程跳跃与节奏颤音，又以一段右手音群跑动暂歇。
来人间界居住了这么些日子，傅沛然对不少领域都有深浅程度不同的了解，音乐虽然也是她感兴趣一个领域，但毕竟与精灵王国略有关联，在她这里，显然是完全独立的人类文化了解掌握的优先级更高。因此，她也见多了学校里包括各处演出中出现的各种乐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如此近距离的观赏演奏还是第一次，尤其是这个平常看上去只会搞些冷幽默的少年，一坐上琴凳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再观察他手指动作，更是让人啧啧称奇。
旋律再起进入另一阶段，欢快回旋的乐章由更加密集的轮指颤音构成，渐强渐密，在中高音域来回滑动，恰似画圈行走的分针秒针。左右手以快赶快，交错向前直至高音暂歇。
一室寂静，呼吸相闻。此时再起，数倍高速于前的左右手和弦主旋律响彻大厅，少年的身体跟着起伏，正是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做最后的鸿篇收尾。于是粗重的时针终于合一，钟声敲响，音浪圈圈传递扩散开来，主题辉煌激昂，**迭起浓烈饱满止于最盛大之处。
一曲终了，在座众人都是放松一口浊气，皆神清气爽交口称赞。尤其傅沛然，更是惊喜的移不开眼睛。
“你……”
余怀瑾本想低声提醒她两句，结果对方直接丢下他赶去了余远江边上，盯着已经结束演奏的电子乐谱看了十来秒。
“可以再弹一遍吗？”
“啊？”看得出少年也是全神贯注投入在自己的爱好中，近五分钟的演奏完成，气息已经粗了不少。“那是另外的价钱。”
“就这里。”手指划过电子屏幕几十个小节落到数页后的某个位置，看少年表情，她倒是一下子找到了全曲最精彩的部分之一。“又不长，花不了多少钱。”
“沛然对钢琴也感兴趣呀？真好真好。”名牌大学的优等生，端庄漂亮又会说话，跟家里的长辈晚辈都能处到一起。可见自己这个小表弟眼光是真不错，这么个百里挑一的小姑娘就能被他捡到。几个姐妹兄弟一合计，回头仔细看看姑娘家庭情况，估计好事立马就能成。
“她应该是学过的。”余怀瑾并不了解傅沛然过目不忘思维敏捷的程度，为了不让家人发现异常，还是郑单炯给她打了掩护。
“好好好，你们多交流交流。咱们去找咱们的乐子，怀瑾你多照顾点小姑娘。你看多好，他都不那么老气横秋了。”
“就是，要么怎么说多跟年轻人来往呢。”
厅堂中的人走了一多半，真让余怀瑾随手发了个红包，余远江才嘟嘟囔囔的重新摆好架势。
“钢琴家出场费都要好几十万，大过节的，四叔你就慷慨一点，比啥不强？”
“你有个几十块足够了。”郑单炯找了个绝佳的观赏地，少年的手与少女的侧影美好的像一幅博物馆的珍藏。
男人慷慨解囊，并不代表傅沛然就认为这理所应当，她更倾向于展示自己的实力，迫使对方低头，心甘情愿把美食美景包括美妙的技术，呈到她眼前来把玩。
“我住在林菁菁隔壁，你看着办吧。”
“你说的哪里话，请坐请坐，我教你弹这段都行。”
余怀瑾端起茶杯，失笑不语。他从未见到过爱人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小技能，因为她本身就已经让他总是惊叹。之前以一敌多足够让人瞠目结舌，而还有太多意想不到的时候，就像他们意想不到的相遇与重逢。
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她身上新的惊喜，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这支含苞待放的**玫瑰，每一根倒刺的撩人，每一片花瓣的柔嫩。
哪怕是有过钢琴基础，手把手教学都是让非专业人士头疼的一件事。郑单炯从前倒没发现，余远江这么在乎那个倒追他一个月就得手了的女生，肯为了她讨好傅沛然这个难缠的小魔鬼。
十几个小节一晃而过，两个门外汉听得没头没尾，而女孩响亮的合起双手，转过身盯着余远江，双眼都是好奇，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真想让我教你？虽然我也是混口饭吃，但是你难道一点都不考虑一下给四叔省钱吗？”
“她一看就不是这个意思。”郑单炯幽幽开口，与余远江好奇的目光对视。“她是想弹你的琴，你注意点。”
“啊？不行。想都别想。”
看到情绪起伏一向不明显的大外甥长眼圆睁，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手上更是迅速把琴盖一合，看也不看对方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做宁死不屈状。
“你就是跟菁菁住一个寝室，也……不行。”
“我会很小心，不会碰坏的。”
“不是这个原因，是……我的琴他有脾气，别人碰了，他…他不舒服。”
“嗯……我会让他很舒服的。”
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另外两人也不好插嘴，毕竟门外汉不能替内行人做决定，而且这是人家的宝贝，再怎么慷慨，也不能慷他人之慨。然而看着女孩不经意飘来的求助眼光，郑单炯不由得开始思索些合情合理的说法劝服余远江。而余怀瑾则不然，他起身过去刚要拢住傅沛然的肩膀，暗示她还是不要太强人所难，就听见女孩不再使用迂回战术，而是直截了当，提出了令少年更加动摇的条件。
“我认得理学院宋教授，他是你们《建筑物理基础》的老师，是年级主任吧？”
少年明显愣了半秒，面如死灰的抬头与亲手把女孩带到他面前的男人对视，那目光里几多愁绪几多视死如归，在场众人都不免扼腕。
“四叔，你是怎么受的了这个……太过分了。”
然而两分钟之后，这个直呼过分的少年似乎与他心里偏要横插一脚的女孩调换了位置。随着乐曲推进，明显还没习惯琴键触感力度的女孩在不过短短十几小节的演奏里，几乎是以分析拆解的极强能力，开始了对原曲的高度还原。经过中段，看得出她已经全然领悟了乐谱的情感与技巧，哪怕一个轮指颤音的不和谐都再也没有出现，即便上半段还有不少拿捏不准的生涩，但进入尾声到余音落定，确实做到了一曲完整精彩的演奏。
余怀瑾只当她是重拾了长久丢失的技能，郑单炯却十分清楚，她是记下了余远江刚刚指法乐谱一一对应寻找规律，再从中寻找整座乐器演奏的原理方法，对于场边两分钟的观摩就能轻装上阵虐杀一众篮球高手的她来说，一段五分钟的演奏，足以让她摸清所有升G调的乐谱举一反三。而至于键位排布，每根琴键的音高音准已经牢记在心，其他不过是排列组合的数学题罢了。
那么现在唯一缺乏的，就是手指技巧，力度技巧，平衡技巧等等抽象能力的不断深挖。
从余远江已经由衰转盛的脸色来看，她今晚之后就能成为与他并驾齐驱的演奏者，略胜一筹也说不定。
毕竟前者可是兴冲冲的直接翻出了D大调大名鼎鼎的k448，演示了起来。
“这个！这个你还会么？这个我只跟老师弹过一次，一直想再试试，你跟别人弹过吗？不可能没有吧，按你的水平，我们差不多。”
几个小节一过，郑单炯确定，她应该又学会了一种新的变调。嗯，估计再学一种，其他的变调也能无师自通了。而余怀瑾，惊喜迷恋的目光已经几乎要漫过对方身体。看得本想找个机会和盘托出的少年都不好意思打破他一直以来的美梦，毕竟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只是遇见，只是与她携手共行一段时光，都让人倍感幸运。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啊。”余远江迅速蹿起来往楼上跑，一步跨过两三个楼梯，就站在阶梯口呼唤。“妈！我电钢放哪了？”
“阿姨打扫收在地下室了，你现在要那个干嘛？”
“我要用。”他一边喊着，一边奔跑回来迅速指挥起两个男性。“走，去搬琴。”
张口闭口是巴不得快点摆脱什么“钢琴魔咒”，见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倒是跳的比谁都高，动作比谁都迅速，可见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套。高山流水觅得知音的狂喜兜兜转转，转过惊鸿一瞥的两代人，全蓄在同一个姑娘身上。
“来了，你这下不怕你的琴难受了。”郑单炯起身跟他下楼，仰头回应楼上长辈们的疑问。“他是要和沛然双钢琴合奏。”
“难受什么，等下有他爽的地方。”
“双钢琴？”
“嗯，别紧张，玩玩就好。”余怀瑾吻了吻她发顶，也随男孩们下楼去了。留下她在原地迷茫了一刹，立刻拿起手机开始搜索资料临时抱佛脚。什么双钢琴，她还什么都没学会呢！
正倍速静音观看教学视频的精灵，忽然意识到，上一次这样满心欢喜的做准备，唯恐失败了让在意她的人们难堪伤心，还是在真正成为荣光万千的王女之前。
在太长太久，甚至已经记不清有多长多久的岁月里，她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自然也没有人敢因为她的举动难堪伤心，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以她为荣，都受她荣光同在的恩泽。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了，开始愈发在乎。
没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离开的人已经满载而归，熟练的架起调整好了设备，几双完全隐藏不住期待、喜悦、赞叹的目光落在身上，令人禁不住跟着欢欣鼓舞。
有这样多的美妙之物，有这样相互尊重理解的家人朋友，她因为懵懂无知错过的太多美好，都在这一次的旅程中被补全，并得到了更深层次的提炼升华。这让她更加爱这个博大美好的世界，也更加依赖那个亲手把世界展现在她面前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