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符箓正逐渐剥夺鸟兽的生命力,妖力渐弱的林予枫气若游丝,于是四周恶兽聚拢,天上地下,虎视眈眈。
羲姬与李清霄均重伤,威慑符箓全无效用,对于这些游荡已久饥肠辘辘的妖物,操场中间的数人无疑是质量上乘的一餐。它们不住缩小包围,只等着威慑尚存的强大同类一死,便要血肉为浴,纵情狂欢,将这些或伤或残的人类统统收割成为自己的囊中餐。
学生们不由自主聚在一起,紧靠着彼此的身体,拉起手。李清霄为首的几位年轻男子将他们围在中间,仗剑施法,做足全力以赴的准备。
言煜冷笑,他丝毫不在乎这群人的死活,而今组织也已覆灭。眼看与两方都已经彻底决裂,自然没有留在混乱之地的理由。
他强大,健全,稳定,最重要的是,他不在乎任何能够伤害到自己的人与物。所有想要毁灭他的,都先一步为他所毁灭。
“微微。”赵扬帆轻轻将穆曦微向着孤立的男子推了推,在她耳边悄声絮语。“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能。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可以,他也一样可以。”
少年用他那双栗色的眸子瞧着她,一如月映春江般的静和。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时是燕雀欢闹的枫林,一时又是雪落无痕的月夜。
每一种,都值得她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
“……”
于是现在轮到她伸出手,这是最后的机会。
“哼。”
男子只是潦草勾唇,但并未一走了之,也算有些进展。于是可以视为勉强加入了这个不够完美的队伍。有程斯琪作御,郑单炯身边自然万无一失,她是新生的拟神,那些怪物对她来说不足为惧。但其主却并未发号施令,只是静默的看着被慢慢包围在狭小区域中孤立无援的年轻人们。
他在等待,最后开口的那个人,她能够创生,也能使其戛然而止。
然而她只是沉默。
于是唯阵营之间的李清岚,因被限制法力,涕泗横流的惊呼,不住哀求。然而当着苏先生的面,无人敢有任何恻隐。
“哥!哥哥!我错了……清岚错了!哥!救我,求你了求你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哥……”
风火符箓妖刀剑刃都已蓄势待发,那些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怪物却瞬间再次溃散,甚至不惜践踏过同类的身体逃之夭夭,
不似上一次蜷缩在墙角窥伺,这一次的撤退,竟然是冲破围墙,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密密麻麻的包围圈向外溃散。只在几个呼吸间,这所位于市中心地区的重点中学,除了刚刚还任怪物宰割的年轻人以及他们各有千秋的伙伴外,已别无他物,只显得周遭寂静空旷。
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三位道长脚下起阵,细密金色咒文交错成球形结界,将所有同伴全部纳入圆形光圈。
来者意图莫测,丝毫不敢放松。
艳阳高照的冰天雪地,四周窸窣作响,如风响林梢,使人感到压力倍增。举目四望,为数不多的制高点,不知何时聚集了不辨身份的密集身影,整齐划一,仿佛是有过正规训练的秘密军队一般,数量不明,甚至连种族,连性别,都隐藏在一片阴影中,使人不寒而栗。
无人轻举妄动,唯挣扎不已的李清岚,于无声中,被一箭穿喉。
似被此杀伐之气震慑,捆在操场中间几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林予枫就在这时暴起,忽的拼死一搏挣扎起来将身边精灵掀飞出去。而挡在郑单炯身前的程斯琪亦是带着主人连退数步,才躲过了这耗尽精力的最后一击。
然而即使是这样全然不够力拔千钧的冲击,也使得艰难捆扎的光幕绸带片片撕裂爆开,李清羡急急出手的符箓统统被翅尖气刃斩碎,眼看最至关重要的禁锢就要崩断,手指粗细的黑色小蛇这才从他背后现身,爬上脊骨附于其青黑色皮肤。
尾端颤动,发出急促危险的“沙沙”声响。
迟疑片刻,这位格外起眼的外来者挺起上身,似在寻找最佳的角度,金色的瞳孔缩成细线,露出黢黑的巩膜。它大张着嘴,两根纤长洁白的毒牙在光下粼辉幽微。不等羲姬上前阻拦,便一口咬上猎物脊背。
李清霄的符箓徒然无功,轻飘飘落在脚边。
在瞬间凝滞之后,林予枫还是软下了身体,剧烈颤抖着,此前战斗中所造成的伤口这才暴露,浑身上下血流不止,哪怕再怎么想要逃离,却也移动不了半分。
罪魁祸首从他身上滑下在地面游走,扭动着身子,画出清晰分明的S型轨迹,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每一个身怀绝技的人都死死盯着这条漆黑如墨的毒蛇,唯恐它朝自己在乎的人扑过来,喷射见血封喉的毒液,须臾间要人性命。
然而不过游走了半分钟,这条诡异的黑蛇便如烟雾倏然消散,成几缕飘渺雾气,无迹可寻。
而循着它爬行的方向,此时徐徐走来一位华服男子。同那条蛇一样,他也是漆黑的,这不免使人将他们联系起来。
长发如缎,步履从容,华服冠冕器宇不凡。除尚无法辨认清楚的面容外,其余部分都被黑色衣料包裹。
他仿佛从最深沉的深夜走来,将所有的夜色都点缀在自己身上。漆黑的身影在风中消散,又在风中凝聚,转瞬便至。于是眉峰凌厉肃然可见,眼眸深邃不怒自威,唇颌收紧线条分明,一派浑然天成的巍峨清峻。世外仙归处,寒潭冷彻,正是神隐凡俗中,渊渟岳峙。
君子如珩,羽衣昱曜。
深林长汀,古亭别宴。他该是亭中潇客,执棋算尽天下人。
该是缘起缘灭的归墟,浮生幻梦的黄泉。
“……你,你能救他……你救救他,求你………”
被震飞的羲姬抓住了渺茫的希望,喜不自胜,踉跄扑去,就着跪地的姿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揪着来人的衣摆,扬起脸哀求。
“我跟你回去,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救他好吗,救救他好吗,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
白绸逶迤,伤口不断向外汩汩流出鲜血,潮湿的发丝向后散开,露出来脸颊上的狰狞裂隙,直从额头左侧向下颌右侧贯通,割裂整张面容,正不住的散落金色光点,落满对方衣摆,如熄星降临,在漆黑的夜幕中,渐渐冷却。
但她的眼神却是如此热切,充满希冀的祈求这个男人的恩赐。
为了另一个男人。
无人开口劝阻,无论李清弈李清霄,亦或是……余思然,唐慕词。少年红着眼睛紧握双拳,少年们艰难的呼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能做到什么,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
回头去看倒在地上的林予枫,约尔曼冈德发现,自己仍然无法排除那些令人作呕的,低级的本能冲动。他蹲下身子,将妻子被血液黏在脸上的发丝拢在她耳后,轻轻去吻那可怖的伤口。
不出所料,她仍在拒绝,并且因自我强迫,更加令人不悦。
他不要这些,他要她全心全意的爱,就像从前一样。如果再三的仁慈与容忍都无法使她动摇,那么他还有一些,特别的手段。
“我永远希望你能开心起来,羲儿。但,我并不是……”
一缕黑色的烟雾钻进林予枫的身体,想要捧起妻子的脸颊,然而女人已经躲过他的抚摸,再一次将他推开。
正是如此,在她眼中,自己永远都是,会被这样轻轻推开的那一类。
“从前,你也并不是……”
然而精灵已经不再注意去听他说了什么,而是手脚并用着,挪到了弥留之际的妖怪身边,将对方抱在怀里。拜烟雾所赐,男人正在恢复从前的模样,重重禁制灰飞烟灭,其所禁锢的凶兽,亦将不复存在。
饱经摧残的面容露出来,濯如春柳,已然形销骨立。源自精灵的生物药剂强化了他的身体机能,却也有着巨大的代价,人妖殊途,而精灵与妖怪,也不相匹配。
那么他们,又是否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