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开污渍满满的羽绒服，穆曦微豁然起立，俯视断壁残垣，俯视遍地尸骸，俯视身边以半神之姿降临的救世主。
狂风吹开她铺满后背的发，风中的女孩，桀骜如鹰。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们，我做的这些就根本没有意义。但是不是的，是有意义的，你肯定喜欢和我们在一起，你肯定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我做的这些，我要完成的事，全部，全部都是有意义的！”
“嗯，你说的对。”
掷地有声的话语，被轻飘飘的回复，叫女孩一时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通红着脸重新坐下。
羲姬确实不擅长安慰别人，但穆曦微又太会安慰自己了。像这样情感浓烈的人，她们很容易陷入低谷也很容易从中脱身，他们身上强大的感染力，使他们敏感又坚韧，能够为自己铺平前路，能够扶持朋友披荆斩棘。
“哼，你可真不会说话。”但是每句话却都是血淋淋的真实，穆曦微把凌乱的头发全部拢到后背，迎着风，深深的呼吸。
“因为我也曾经像你一样，狼狈的一无所有。那个时候我很期待有人和我说这样的话，但是没有……所以，当别人再和我一样时，我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安慰，希望他们不那么伤心。可是，我其实在这方面，做得很糟糕。”
俯视精灵坐在身边低矮的侧影，对方从来都是高傲的尊贵的，甚至显得有些目中无人，穆曦微一直都这样认为，可又是难得的善良率真，所以才会使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可现在眼前的朋友，孤单且潦倒，神色落寞。
使人忽然间意识到，从来没有人开口关心过她的世界与她的身世，没有人对她为什么游荡在异国他乡而产生疑问和担忧。
即使心中或都存着几许忧虑，他们也都下意识认为这位神通广大的朋友，即使饱经风霜，也一定是几个世界的座上宾，一定翻云覆雨，无所不能。
于是便默契而单纯的，不约而同的选择略过这些话题。
但就在这一刻，穆曦微发现，并不是这样。
她的往昔，她的孤高，那些巨大的破碎与悲剧，其阴影一定使她昼夜不安，终日在苦难中轮回。
“好。我们就一起去，先整理装备。然后，去执行官本部。我不清楚他具体在哪，先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穆曦微朝着楼顶一跃而下在雪地里跳了两跳，她好像又恢复了从前明媚妍丽的样子，好像比从前更加洒脱无畏。“我有一个十分**的问题，想要问你。你们精灵……”
少女欲言又止，目光落在精灵两腿之间，被交叉的白色绸带覆盖住的地方。
似乎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又一条新的绸带从小腹处镶嵌金色宝石的腰带间生长出来，自交叉绸带的下方铺展至地面，将**之处遮掩的一丝不漏。
羲姬甚至幻化出了宽大的点金白袍，披拂肩头裹上身体。
“不用问了，我没有。而且，你之前也没有。”
穆曦微一怔，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直白简短，还揭自己老底的回答。
“我衣服那么紧，当然没办法穿好不好！我是想问，你们精灵也要穿内裤么……”少女转一转眼珠，咂摸一番刚刚的话语，随即错愕的睁大眼睛“所以你……你你你……你也不穿内裤来学校的啊！”
羲姬一时想不到回答，便闭嘴沉默。她黎明晚归，原因确实不太应该太过直白的说出口，而且确实还没来得及整顿衣装，而那衣装，也确实不合适借给对方贴身穿着。
“所以你和你哥哥……等等……这信息量有点大。那李清弈知道吗，还是说，你们三个难道已经到那种地步了吗？你们……你们啊……”
眼看不着边际的奇怪联想已经越飙越快，女孩在自己面前展露的想象力像是坐了火箭。精灵不得不捂住她的嘴，简单粗暴把人原样拦腰抱起飞回教室窗外。
“慎言，否则，我把赵扬帆从这里扔下去。”
穆曦微顿时熄声，乖乖缩在姬予竹怀里不再说话，脑子里却已经编排出了一万种天花乱坠的情况，每一种都让情窦初开的少女自乱阵脚，面红耳赤。
窗外两个少女一个容色冷艳，把另一个含羞带笑的抱在怀里，怎么看怎么暧昧浪漫，李清弈看不懂，但大为震撼，不过还是打开了窗户让二人飞入教室落地。
“微微！”
安南熙第一个扑过去，大力拥抱失而复得的朋友，怎么也不肯撒手。
而姬予竹落在众人眼中，从前虽然早展现过原貌，但限于与人类别无二致的着装，看起来也不过是稍显特殊的金发高中生罢了，学生气息浓郁的衣着，反而掩盖了她立体深邃的五官和奇异的妆发肤色。
而今，展露出了一身风华，衣袂雪白不染纤尘的模样，才与金发金眸相互映照，让在场众人眼前一亮，在心底暗暗惊叹异界奇异生物无可比拟的精雕细琢。
“所以，她们是不可描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对吧。”魏堃不自在的低声干咳，眼神乱飞。
哪怕是这样隐晦的说法，唐慕词依然幽幽指责。“我怎么感觉你的说法，颜色更重。”
“你如果这么想，说明你的想法颜色更重。”
“那我愿称你为三原色油画颜料。”
对这二人的窃窃私语，陆婧琛展现出了十足的无语凝噎。“你们看看情况在吐槽好嘛，看姬予竹一脸性冷淡的样子，怎么可能啊……”
唐慕词与魏堃一脸惊愕的齐齐转过来看着陆婧琛的脸，后者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失言紧抿住了嘴，脸颊泛红。
“好家伙你们几个，嬴政回秦宫啊？”李清弈捅了捅唐慕词的肋下。
“啥？”魏堃发觉自己有些跟不上朋友们的思路。
“他是说，皇到家了。”薛嘉琦瞟了一眼神色诡异的小少年们，事已至此，她早把矜持都抛在脑后。
世间最快乐的事，就是畅所欲言。
“……”
“我开了眼了今天。”于是魏堃同样大为震惊。
“这个也有说法。”李清弈兴致盎然。
“闭嘴，不想听。”小朋友们一起捂上耳朵。
赵扬帆沉默着靠近，清俊的脸上还留有污渍。但男孩已然顾不上自己，捉起女孩的手查看她手心，几道月牙似的伤痕一字形排开，沁出红艳艳的血色来。
她一定还有过更痛的时候，受过更重更吓人的伤。
这让他心神不宁，无言拉过女孩坐在一边处理起伤口，再也无心关注周遭。而穆曦微也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刻软下心肠，就如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抛开所有差异沉溺，难以抽身。
因为有人曾说过，在时机正好的时候，就要牢牢把握住。
姬予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朝简无寒投去疑问的目光，后者只是摇头。这便说明，对于妖怪间的呼唤，林予枫仍旧没有任何回应，这是非同寻常的状况了。
她眉头紧锁，对李清霄开门见山。“我和穆曦微要去他们执行官的基地一趟，这里你来安排。”
打量穆曦微恢复原状的别致样貌，男子似乎在对比她与画像的相似及出入，神色并不十分严肃。“大人请便，但这一位，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心中郁结愤懑，穆曦微正要起身反驳，却被赵扬帆拉住手腕，只好作罢，反而是纪舒远替他们开口。
“既然是去执行官基地，有一位内部员工带领，当然无论做什么都事半功倍。而且，最重要的是。”直视李清霄冰泉般澄澈的眼眸，毫不畏惧地说出了极度冒犯的话。她留在这里，我们并不觉得能被您完全控制住。”
小少年虽然稚气未脱，但也在以最普通且有效的方式，维护自己看重的朋友们。
“诶？诶诶诶……哥，他不是那个意思……”唯恐两个人发生肢体矛盾，李清弈倒是毫不担心纪舒远再度发难，因为后者从来都不轻易和别的男生争执动手，这一番话也是为了赵扬帆才拿出来呛一呛。但是这位哥哥少年成名，恃才傲物可不是一星半点，多少从横四海的妖怪见了他，不是直接五体投地，就一定是在被好好教了规矩后，按照规矩五体投地。他倒不担心哥哥没轻没重伤到了一介凡人，而是担心家法如山，哥哥心里怒火憋闷，急怒攻心坏了修行。
“修道之人素来不与凡人做口舌之争，你说的，是事实。”
能这么大方承认，小朋友们吃惊不说，李清弈也跟着张了张嘴。
李清霄替弟弟合上嘴，若是那女孩偷奸耍滑暗箭伤人，他确实不会留情面，但刨除身份不谈，她又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靖世之才。对于事实，他无可辩驳，也不会因此动怒。
“大人的安排当然周全，这样的确更好一些。您打算什么时候走，需要几天？”
“不好估计。”与女孩交换过眼神，姬予竹观察窗外天色，确认着气候变化。“等她准备好，但不会太晚，今天还有雪。”
她们离开的时间长短，直接决定这里的安全程度。随着周边地区没有保护的正常人数量锐减，学生们的气味相对的会越来越浓郁，吸引无穷无尽的异兽想要分一杯羹。
而在异兽聚集到一定程度后，由量变产生质变，届时姬予竹的威慑将不复存在。
而现在迫于精灵压力与地势优越的情况，异兽稍显平静，一旦她离开，停留在此的人类将面临巨大威胁。而随着时间推移，如穆曦微所说，异兽摄入的多样性遗传物质催发进化，可能面临的后果是他们谁也承担不起的。
观察过几人神色，简无寒给出建议。“你们现在离开，留三个晚上的时间，无论结果怎样，都先回来，我们也放心。”听众们稍显茫然，不少人还反应不过来他的计时方式。“不好意思，猫头鹰通常用夜晚计算时间，我习惯了。换算到白天，那么就应该是大后天的早上回来，怎么样？”
这个方法很好的兼顾了两方安全，也易于操作，姬予竹正要点头说好，李清霄却忽然开口。
“还是明天一早出发，比较好计算时间。”他将投向穆曦微与赵扬帆两个人之间的目光收回，语气并无几多抱歉。“刚刚做的符咒除了现出原形，还会在妖怪重回人形六个时辰以内，封住其妖力。”他又伸手合上弟弟的嘴巴，顺便不轻不重给了一记敲打。“所以还是明天出发，让羲姬大人少些烦恼。”
帮赵扬帆擦脸的穆曦微深吸一口气，别过头。
“多谢提醒，李道长。”
男子心里隐隐一动，但还是盘腿坐在软垫边，闭眼入定不再说话。
赵扬帆轻轻握住女孩的手，酒精棉片被两个人的温度很快蒸发殆尽，呛鼻的味道只盘旋了须臾，便消散干净。
“一定要去，是吗？”
“是，我必须去。”
必须由我自己的手，来揭开这一切。